“睡吧。”慕容涤尘轻轻道,抱紧了身上的人。阳光在地上织成金网,透过窗户后变做朦胧的一片,和煦的笼着安眠的两人。

 这一刻,他们暂时忘记了外面还在暗中行动的白道人物,忘记了彼此的伤痛,只是安心安静的安眠着,因为对彼此最重要的人,就在自己身边。

 人都说命运无情,诡异多舛,不过对这对相爱的人来说,它显然是温柔且富于温情的。因为在今后的日子里,即使面对着再多的痛苦再多的艰难和险阻,纪悟言和慕容涤尘也没有再次分离过。

 以后的无数个日子,他们会一起度过。握紧的手,从此再不用分开。…慕容涤尘和纪悟言是被外面的嘈杂声闹醒的。两人同时睁眼,很有默契的对看一眼,慕容涤尘就抱着纪悟言坐了起来。

 纪悟言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慕容涤尘把他抱进自己怀里,又重新把裹好的伤再检查一遍,确定没有重新裂伤流血,这才松了一口气。再整理好纪悟言和自己的衣衫,两人相视而笑。于是,慕容涤尘抱起纪悟言,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白道的大侠们已经休息的休息好,跑腿得跑好,齐聚在禅房外,却怎么也不敢进去。正在大家相互犹豫之际,被无数双眼睛紧盯着的门却开启了。大家一起不约而同的停止了呼吸。

 一个穿着蓝衫的少年走了出来,他怀中偎依着一个白衣人。蓝衫少年眸若凝冰,眉宇间一股沁高清傲之气。

 而那个白衣的少年,虽然脸色憔悴,可绝色的脸却仿若一朵怒放的蔷薇,看似无比柔软的身子就那样完全安心的偎在蓝衫少年的怀中。可是…可是这个白衣人分明是昨夜刚刚几乎夺取众人性命的纪悟言,这样温柔欲滴的神色跟方才分明判若两人。

 可是,他们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因为蓝衫少年,也就是慕容涤尘,朝着众人徐徐的走过来,与此同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随之而来的巨大的压迫感,那是一种冰冷夹着死亡的气息。

 被这股气势压迫着,所有人的心开始微微发抖。然后慕容涤尘进一步,众人退一步。慕容涤尘进十步,众人退十步。一边是无畏的往前走着,一边却只能害怕的不断朝后退却。

 众白道人士虽然觉得万分丢脸,可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毕竟天下没有几个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可…难道就让他们这么走出去么?此事如果传扬出去,武林白道的脸面要往哪里搁?十八年前是一个凤若兮,十八年后又要如何?

 就在所有白道人士进退两难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及时的解救了他们。那是慕容涤尘和纪悟言都从小听到大的声音“涤尘,你要与天下武林为敌吗?”一个高大而矍铄的身影挡在了两人的面前,而他身后,有着数张两人看了不下千遍的脸。

 慕容兴德、卫流霜、慕容清晨、冷夕菲、还有好久不见的慕容家的小女儿…慕容泠然。果然如此。…纪悟言在心中叹息。…到底还是要走到这一步。纪悟言示意慕容涤尘先放下自己,可慕容涤尘却像似乎没有看到一般,只是一直牢牢的抱着自己,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可是纪悟言十分清楚,慕容涤尘究竟有多在乎自己的家人,毕竟那是他渴望多年的亲情。于是纪悟言率先颔首为礼,轻柔的开口道“慕容老爷、夫人,悟言身子有些不适,不能给你们见礼,请见谅。”

 这话分明就是把自己还算作慕容家的下人,言语间已经见了示弱的影子,直引得慕容涤尘疼惜的看他。

 纪悟言则向慕容涤尘宛然一笑,两人一切尽在不言中。可是这两人的无声交流看在慕容兴德眼中又是另一番风景,这明明就是当着众人之面毫无廉耻的眉眼传情,恰恰又是两个男人,简直不知廉耻到了极点。

 卫流霜站在他身后微微啜泣,望着两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慕容清晨、冷夕菲、慕容泠然三人,或谅解,或同情的目光中,也全然是无可奈何。

 “慕容涤尘!”慕容兴德实在受不住光天化日下,众多旁人的窃窃私语,硬声连名带姓叫了自己二儿子,道“你在做什么?你自己可明白?你看清楚了,你怀里抱的是个男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听见这一声,冷夕菲吓得身子一颤,慕容清晨急忙抱紧了他。卫流霜拉了拉慕容兴德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看看慕容清晨和冷夕菲两人。慕容兴德看过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只觉得气得有些头晕眼花,只得连道了两声“家门不幸”这下,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隐隐已能听出有些人说什么“家风不正”“断袖之癖”

 …慕容兴德老脸一红,胸中一团郁闷忍得几乎要爆炸,抖着声音就叫起来“慕容涤尘,现下你就说个清楚,你究竟是要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亲人,还是要你怀里的这个男人?”

 闻言,慕容涤尘咬住了下唇,可随即就笑起来,仿佛春风吹开了冰冻的河面,那样深情缠绵的用眼眸缩住怀中的人“慕容涤尘这辈子绝不可能放开纪悟言,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做好了抉择。”

 而纪悟言也同他一起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绯红,夺人心魂。…可也只有他知道,慕容涤尘的手有多么紧紧的抓住了他,仿佛在汲取著作出这样决定的力量。

 慕容涤尘看着这些和他有缘无份的亲人们,是父亲和母亲生下了他,给予他和纪悟言相守的生命,所以在七岁那年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相遇后,无论以前他多么愤恨,多么不平自己遭受的一切,他从来没有怨恨过。

 如今再看父亲和母亲,这些父亲的头发又白了不少,而母亲显然是舍不得他的,可那哀求却没有被看进父亲眼中。

 还有大哥和夕菲,他们那么幸福,并不亚于自己和悟言。泠然呢,不知道他与文静倾如何,两人可曾和好?可是,如果要他为悟言放弃这一切,他却没有半分犹豫。

 更不会做什么让他们放过悟言,自己任由慕容家处罚的蠢事。没有了自己,悟言的幸福要从哪里来?幸福是两个人的,只有爱护好自己,才能给最爱的人最美的幸福。

 纪悟言把头轻靠在慕容涤尘的胸口,听着那沉稳的心跳。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们。不屑的眼神、讥讽的表情…又怎么能困得住这两个相爱的人?于是没有停歇,慕容涤尘继续向前走去,可慕容兴德却再次挡在了他面前。

 这位前任的武林盟主气得浑身颤抖,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这个本来引以为傲的二儿子竟然在众人面前让他如此难堪,甚至连自己母亲祈求的眼神也不管,为了一个外人放弃和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其实在慕容兴德的意念中,要他接受慕容涤尘和纪悟言并不是全然不可能的事,但是他却万万不能原谅慕容家的声誉在众人面前受到诋毁,更不能容忍慕容涤尘企图抛弃宗法,抛弃自己的血亲。

 他显然忘了,当年当慕容涤尘最需要他们关心和爱护的时候,他们去了哪里。忘了每个黑暗的晚上,还是小孩子的慕容涤尘渡过的漫漫长夜。忘了自己怎么苛刻的要求这个孩子,却从不给他一个笑脸或者赞赏。

 更忘了在慕容涤尘那样需要关心温暖的时候,给他这一切的,恰恰是一个外人,而不是眼前这些和他血脉相连的人。所以慕容兴德挡住了慕容涤尘和纪悟言的去路,仍是凛然的,却又夹着固执的古板道“好,选了他,你不再是慕容家的人。

 不过若要过去,就踩着必须踩着慕容兴德的尸体。”听了这句话,纪悟言有些无奈…慕容世家的当家人,显然还是没有放弃和涤尘之间的亲情关系,只因为他知道一个儿子绝不会对自己的父亲如此,而这,又恰好正是慕容涤尘的软肋。当然,这些话纪悟言不能说,也不愿意说。

 不过,有人却说了出来,而且带着嘲讽的口吻,说得那般不屑。

 他说“慕容兴德啊慕容兴德,将近二十年不见,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永远都是满口仁义道德,做的事情却龌龌龊龊。什么武林白道江湖正义,真是笑死人了。”说完,他又高声的笑起来,却让在场年长的人彻底的变了脸色。凡是经历过那个十五月夜的人,都忘不了那个人,忘不了那个人的那句话。

 他站在悬崖边,山风掣得他的衣衫烈烈作响,他回头朝所有人笑着,眼中却是深刻的怨毒与憎恨,他说“我会记住你们的,我会回来的,到那时,你们所有的人都会尝到今天我受的一切。记住,我会加倍讨回来。”

 今天是八月十六,并不是晚上,冉冉的日光下,走来一个人。肌肤胜雪,姿态轻盈,风华绝代,几乎不逊于纪悟言。清风抚弄着他的衣袍,展开的衣袖像是阳光下翩然翻飞的白蝶,只是,这只蝴蝶没有影子。

 慕容兴德长大了嘴巴,半天也无法合上。他看见了谁?是不做梦吧,一定是在做梦,否则他怎么会看见了死去了将近二十年的凤若兮。而且,他的容貌丝毫未变,还如当初丽天良为他们引见时的那样一般无二。

 看了一眼慕容涤尘和纪悟言,凤若兮越过他们走至慕容兴德眼前道“你还可以看清楚些,看看到底是不是我?”

 “阿弥陀佛!”少林寺的高僧们已经念起了佛号,许多白道人士更加是面无人色。…阳光下没有影子…这分明是鬼啊!场面顿时混乱起来,有人尖叫着冲了出去,有人害怕得跌倒在地上,有人跑向少林寺门,却又被撞了回来。

 有什么透明的东西挡在了出口,在场的人一个也无法出去。凤若兮看着众人的丑态,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好象是为了故意增加众人的害怕,他阴森森的道“你们不用逃了,人还能逃得出鬼的手心?十八年前的帐,今天我会一并讨回来,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混乱的场面中,纪悟言和慕容涤尘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他们早已知道凤若兮的故事,对于他,甚至还有些同情,至于自己会怎样…这两人是只要在一起,什么其它的事情都不足惧。

 慕容兴德则是神情复杂的盯着凤若兮,其实对于当年的事情,他不能说完完全全没有愧疚,如今对着这个死不死活不活的人,当真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拥紧爱妻,只想怎么把她安然送出去。

 慕容清晨和冷夕菲也是无畏的站着,他们也算是经历过许多坎坷,所以即使心中虽有不安,可并不见有多害怕。

 唯一不见的是慕容泠然,可她也并不是逃了,而是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偷偷的拉走了她,比起眼前的恐慌状况,似乎吵架和解释对他们更迫切。

 余下的人,除了少林住持空行大师,几乎都是狼狈无比。竟也有人想偷袭凤若兮,可还没接近,却都已经断气,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