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人有富人的寂寞,穷人有穷人的寂寞,大侠有大侠的寂寞,高手有高手的寂寞。丈夫有丈夫的寂寞,妻子有妻子的寂寞,成人有成人的寂寞,孩子也有孩子的寂寞。

 当帝王对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臣民,当边将对着塞外的黄沙,当游子对着母亲的家书,当少女对着空落的闺房,我们不能不说他们“寂寞”纪悟言的琴,同样也重在了“销魂”二字。在他拨出音符的那一刻,所有人顿时觉得浑身的力气迅速的从四肢倾泻而出。

 而同时灌注进来的却是一拨强似一拨的寂情忧思。如龙卷凤缠般的力量,柔柔的春风、瑟瑟的秋雨,从那人泛着苍白光华的手中流泻出来,夹着如柳絮一般软绵绵的寂寞。头晕目眩。头晕目眩。细而长的手指,仿佛蝴蝶一样翻飞在自己的脑海里,记忆中的某根弦被拉断了。

 春风秋雨,还有柳絮,一起吹进来,涌进来,飘进来。原来在这大千世界中,我是这么寂寞啊,这么样的孑然一身,找不到一个贴心、可以畅言心事的人。人生碌碌,前途漫漫,是否真的只是庄周梦蝶,而梦里的那只蝴蝶,又要何时才能如愿呢?

 死亡是不是真的可以给这所有的一切一个结局?还是我们早已忘了,死亡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安息”…望着不断倒在自己眼前的人影,纪悟言的心中叹息着…自己的心中又何尝没有寂寞呢?

 一个人的时候,那附骨的寒气,怎么不是…也能魂销?这样想的纪悟言,手下却没有丝毫的留情。夜风淡淡的吹过来,带着微微的凉意撩动着纪悟言的长发,散出涟漪一般的波纹。

 渐渐的,纪悟言觉得冷了。四肢的暖意慢慢退去,心中慢慢变得冰凉起来。…看着周围努力运功对抗琴音的众人,不断有人支持不住的倒下,一丝兴奋跃出了纪悟言的脑海。

 如果杀尽天下人,那又会如何呢?如此强大的自己,究竟还有什么力量足以抗衡?也许把他们全部除去,自己就能涤尘毫无顾及的永远在一起,再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纪悟言轻轻的笑起来,清冷的声音在夜空中漂浮颤动,让人硬生生的打了一个激灵。若有人此时抬头去看纪悟言,一定会惊异于他的变化。…枚红的唇色渐渐转为殷红,雪白的肤色更加透明,黑色的眸子中透出冷光,这个绝色的少年此时竟有几分如同凄艳的厉鬼。

 可惜的是,所有的人都没注意到这一幕,他们只低头顾着自己的伤势,丝毫没注意到危险的到来。一瞬间,纪悟言的琴声急促了起来,众人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刺着自己的耳膜,压力骤增,心肺间仿佛被人挤着马上就要炸开。

 不一会,有人已经七窍流血,眼看不支。就在此时,远处的僧房一阵骚动传来,隐隐约约可闻巨大的碰撞声,似乎是两股高强的内力终于分出了高下。

 几乎是立即,有什么人从浓黑的夜色中飞奔而至,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夹着说不清的惊惧“空行师叔!慕容涤尘他…”

 穿着黄袍的僧人刚刚经历了生死劫难,此时也顾不上已经被打折的腿,只忍着痛奔过来讨救兵,没想到还没赶到空行的僧房,一阵清风般的声音已经吹了过来,带着苒苒的馥香“敢问大师,您知道慕容涤尘此时身在何处么?”

 僧人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一个穿着素白衣衫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自己身边,他双目盈盈,声音中透着惶急。

 僧人顿时有点呆住了…这个神仙般的人物是谁?可是月宫中的仙子?…不过他还是喃喃的回答了他的问话“他就在那边的僧房…”***“…可是你不能过去。”说出后面这段话的时候,僧人的眼前已经没有了少年的人影,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看花眼。

 难道是今天的月色太美,所以自己看到了仙人的幻影。僧人正想着,缥缈的暗香和着淡淡的语音曲折而至“谢谢你的话,所以…我不杀你。”

 下意识的朝自己的颈间摸去,僧人倒抽一口凉气。…自己的颈子上,一道两寸长的伤口正冒着血珠。要是再深一点…不敢再想下去,僧人朝前面飞奔而去,转眼空行住持的禅房已在眼前,收下轻功,他轻落在地上,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呆立在当场。

 只能说,这是人间的修罗场。可容千人的广场上,横七竖八的倒着白道的各路英雄。有些年轻的,武功低微的,早已倒在地上,看来已经死去了多时,尸体就这样杂乱的堆着。

 有些没死的,则口吐鲜血,其中夹着黑碎的内脏碎片。而各路的掌门,包括本寺的空行大师则面色灰暗、一头冷汗,似乎刚刚经过了一场浩劫。

 “这是…”僧人刚要发问,已经被几大掌门目光一转,瞪了个一身冷汗,于是他连忙改口道“几位前辈,请快去关押慕容涤尘的禅房看看吧,本寺僧人死伤惨重。”

 闻言,众人目光更加阴郁。死伤惨重…死伤惨重?难道…难道,这数千白道英雄,竟然就真的关不住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大家实在是忘不了刚才的凶险。…这个刚刚赶来的僧人,真的是所有人的救星。

 “慕容涤尘”这四个字似乎有着巨大的魔力。一听见这四个字,纪悟言已经一跃而起,一手抄起凤尾琴,一手施出内力把手中的琴回复作赤玉箫的模样,人已经在三丈之外,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去了。

 众人一时也骤然觉出压力剧减,居然真的捡回了自己的一条小命。冷风袭来,苍月如洗,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的风…似乎特别的凉呢,直吹得人骨子里发寒。一个人活着,就停止不了对自身的反省,除非他真的是傻得不能再傻的傻子。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自己问自己一些问题,比如说:我做这件事情值不值得?这个人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等等。

 纪悟言也是人,当然也不能免俗。很多时候,他也会时不时的想起来自我反省一番:我是不是对雪灼太严厉了?这件事的处理会不会太草率了一点?…等等、等等。

 不过,有一件事情,纪悟言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起来过。那就是…我到底爱不爱涤尘?我究竟有多喜欢涤尘。可是人生往往是由很多意外构成的,你没有准备好的问题,并不代表没有人会强迫你做出答案。

 现在的纪悟言,刚好就要碰上类似的情况。纪悟言赶到黄袍僧人所指的禅房外时,只看到了满地的血,隐隐可见一场惨烈的厮杀。

 计量片刻,他举步向禅房内走去,刚到门口就听见一个再熟悉也不过的声音道“是悟言吧,快进来啊,那些想关我的老秃驴都被我赶走了,一时半会儿他们不敢来的。”

 打起帘子,纪悟言就看到了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眼前,慕容涤尘正对他笑意翩然“悟言,你终于来了,你可知道,我好想你呢。”说着,他还朝纪悟言张开了双手,就等重逢的爱人扑过来和自己抱个满怀。

 谁知纪悟言却只是冷冷的看着,丝毫没有上前的意思。慕容涤尘愣了愣,面子上似乎有些挂不住,脸上微微的红了,难堪的张着双臂,有些忸怩的道“悟言,你怎么了?难道你不想我么?”

 这下纪悟言的连表情也一并冷了下来,硬邦邦的吐出三个字…“你是谁?”***慕容涤尘微微低头,眸子一转,竟然透出了一丝妖气,也不再瞒下去,只道“我原来也料想瞒不住,可怎么也不知道这么快。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哪里不对呢?”

 闻言,纪悟言笑了──这是他在想起爱人时的习惯动作──他笑道“哪里都不像。”“慕容涤尘”摸摸自己的脸,又查看了一下衣着,再瞧瞧手脚姿势,还是不太明白。──自己明明觉得已经学得很像了啊。可他不知道,自己所谓得“很像”即是只是纤毫的差别,落在纪悟言眼里,又怎么会看不出来?──涤尘叫他的声音不会这么甜,涤尘唤自己名字的尾音不会有点颤,涤尘不会这么坦然的向自己张开双臂,总是自己率先抱住他。

 怎么会看不出来?虽然被认了出来“慕容涤尘”显然并不气馁,他还是幽幽的瞅着纪悟言,似乎一点点也不害怕纪悟言那一身的武功,仍是更甜更甜的笑着“好吧,那作为你的精彩表现的奖励,让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是慕容涤尘哦。”

 看着纪悟言仍不动声色“慕容涤尘”道“怎么?你不信么?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没有经过任何易容。

 那么,你为什么不想一想,我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不管现下纪悟言心中究竟是如何翻江倒海,只少在面上,他很成功的保持了平静,眸中秋水如镜,不见丝毫波澜。见纪悟言如何表现“慕容涤尘”

 收起了脸上的甜笑,目光向下挑,显出几分嘲弄“怎么?你连问都不问我么?还是你根本就不关心他呢?什么海誓山盟,看来到头来也不过是句笑话…多情反被无情恼…看来千古都是如此呢!”

 轻飘飘的说完这几句“慕容涤尘”又道“你不知道,你没来的这几天,他可不好过啊,每天都想着你,就在虚弱时被那帮秃驴施功镇住,他也从来没断过想你的念头…”

 “慕容涤尘”自顾自的说着,似乎沉入自己的思绪,没有注意到纪悟言探究的眼光。他仿佛对真的慕容涤尘十分同情,而对这样的漠然的纪悟言十分不屑,言辞间带了些讥讽,可语态清渺。若说慕容涤尘给人的感觉是冷峻,那么眼前的这个“慕容涤尘”

 让人觉得的则是怪怪的。本应该是清高,似乎又夹杂了嫉世愤俗。本应是不沾人间烟火,可偏偏又沾惹了凡间七情六欲,折了若仙的风骨。这个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纪悟言这样想着,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事情太过蹊跷,目前首先的就是要静下心来想清楚前因后果,切切不可自乱阵脚。他这边强自镇定,那边“慕容涤尘”

 却已经等不了这许多了,仿佛是要证明什么,又或者是想看场好戏,他开口道“好吧,我给你一个提示──我绝没有经过任何易容,可是我并不是慕容涤尘,那么,我是谁呢?”

 “如果猜不出来的话,就要受到惩罚,也许你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慕容涤尘…”他话音未落,纪悟言已经缓缓走了过来,晶亮的眸子中带着惋惜和叹息,轻轻道“凤若兮,你本不该来的,更不应该占了涤尘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