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了这几年。慕容兴德看了众人一圈,由略略停顿片刻,道:“今天有什么事向来大家也都知道。那我也就不多说了,清尘,你先来吧。”说完便重新坐了回去。慕容清尘忙站起来,先谢了父母,再向场中走去。场子里,下人们垂手站成半圆状。

 站在最前排的是年岁和慕容清尘差不多的少年。慕容清尘从左到右一个一个看过去,又从右看到左,他每走到一个人面前,那个孩子莫不是急急的抬脸看他,一脸急切渴望的表情。不过纪悟言没有。他早听人说,慕容大公子最喜人的面容,凡事以美丽为第一标准。

 而自己现在,显然是没有了任何竞争力。纪悟言判断非虚。只听慕容清尘走过去夹了一串评语。“…你嘴撅得太厉害,可以挂猪肉了。”“你啊,眼睛太小了,讨厌…眯眯眼…”

 “你怎么这么矮啊…你几岁了?…十二岁?怎么还这么矮啊…怎么不多吃点饭?”纪悟言听得几乎笑出声。不过马上大公子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你为什么这么脏?”慕容清尘低下头看看比自己矮半个头的人。“禀大公子,因为悟言摔了一跤。”纪悟言极力忍住笑解释。“哦,这样子…可你也太脏了,我不选你也别怪我。”他很郑重的说。“是,悟言记住了。”纪悟言很郑重的答。

 卫流霜看着他们,心底无数计量。这个叫悟言的孩子似乎遇事沉着得很,而清尘…怎么好象成选美了?朝自己的丈夫望过去,见他目中也传达着相同的讯息。心底叹气,不过想想,自己的大儿子到是可爱得紧,不像另外的那一个…

 他们如此想着,慕容清尘已经来来回回的走了三四遍。在第五遍时,终于选中了一个最清秀的孩子,大约五六岁,眼睛清澈动人。

 慕容兴德连忙把他叫过来细看,又问他叫什么名字。好半天,他才怯生生的答了话,原来名字叫做夕霏,声音又弱小,让慕容夫妇有些不满。

 可既然已经选了,他又没什么大的过失,便只好作罢,先选了调教看看再说。这下便轮到慕容涤尘。可场中情势一下子变化了许多。他还没走下场来,人们就纷纷向后退去。等他走下来的时候,走为方圆五米以内已经没有了任何人。

 看来大家都听过那个传言啊。慕容涤尘自嘲的想。这样想着,面上就冷冷一笑,把大家吓了个魂飞魄散。却只有纪悟言有些担心的看他。刚刚那一笑,隐约却有哭的感觉,他一定很难过吧。慕容兴德看着,心头也不好过,毕竟是自己的儿子。

 可又看看妻子,连她也怕他啊,就为了这个,自己便让他小小年纪一个人住在偏院,说起来,自己比所有人都要可恶。慕容清尘和慕容泠然则是还小,在他们这个年纪,本就不该理解这些东西。

 慕容兴德本来就不想做这些东西,本来就知道会有这样的难堪。若不是为了想见父母一面…可笑一家人,竟连想见他们一面都这样难。这样想着就更没有了兴致,于是随手望某个方向一指“就是你吧。”

 反正就当是个倒霉鬼,让我指着了,以后和我在一起倒霉。其实他指的那个方向有很多待选的孩子。可大家都齐刷刷的看着纪悟言。原因无他,方才二公子不是还为他讲过情吗?那自然就是他了。只有纪悟言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有话也说不出。

 如果自己不出来的话,看到没有人愿意,他一定会又伤心了吧。于是他走了出来,道“谢谢二公子,以后就劳烦您多教训了。”慕容涤尘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转身任他跟在后面,走回了厅里。

 ***慕容涤尘走进屋去,照规矩先领纪悟言给慕容兴德夫妇扣了头,便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去了,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他叫纪悟言。”

 仅这五个字纪悟言的心口就仿佛暖了起来。原来他记住自己的名字了啊。这还是母亲死后第一次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呢。他这样想着脸上也不由露出温柔的笑容。

 慕容夫妇对看一眼,都对这个孩子满意得很。看他小小年纪,对着这样不小的场面,神情镇定并不慌张。

 刚才随慕容涤尘行礼时,虽然看起来还不太懂的样子,可做得也是分毫不差,的确不错。卫流霜又看看他还是黑黑的小脸,天性的温柔便涌了出来,便叫了身边的丫头过来,让她拿了自己的帕子沾湿给纪悟言擦擦。

 谁知这一擦之下,连什么事都冷冷淡淡的慕容涤尘都愣了片刻,更别提凡事看脸蛋的慕容清尘。抚去了灰尘泥土,那露出来的面孔明的让人不敢逼视。虽然年纪还小,可那般的绝色已可倾国。

 慕容兴德见了却不住的摇头。这样姿色出在一个男子身上,真不知是福是祸。日后真怕是要一笑天下醉了。卫流霜到没想那么多,只是见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孩子,心中喜欢得很,便叫纪悟言收了那条手绢,全当作是送他的好了。

 慕容泠然则是有些好奇的看着,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哥哥呢。只有慕容清尘最夸张,他先是被纪悟言的美色骇得摔下了椅子,又连忙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绕着纪悟言转了一个圈,连叫“可惜可惜,我怎么没看清楚了再选”然后又对着慕容清尘摇头晃脑的说什么他“福不浅”看着他不伦不类的样子,纪悟言觉得他真是有意思极了。又有些想笑,却在看到慕容涤尘的时候全化作了怜惜。

 其它人都没有注意,在大家盯着自己猛瞧时,慕容涤尘却是乘这个机会近乎贪婪的看着自己的父母。好久没见到他们了,今天他回到偏院去了,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又才能见到他们。

 纪悟言冰雪聪明,虽然目前许多事情仍不清楚,可慕容涤尘的矛盾执扭却已经被他瞧了个十成十。

 于是忍不住就替他心疼起来。这庭中的气氛原是这般不同。大家全都和和乐乐,却只有慕容涤尘一个人被有意无意的排除在外。连自己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温情,可慕容涤尘却没有。这些原本可都是他的亲人啊。可纪悟言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孩子有许多事情是没办法做到的。就像那天,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病死在自己怀里,只因为没钱去找大夫。

 如果那时候自己是大人,也许就连抢还是可以抢一些东西回来的吧,不至于那样的无能为力和心痛心酸。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多了对慕容涤尘的疼惜。自己还比他好些呢,母亲毕竟是真心喜欢自己的。

 可他…父母亲都在身旁,却…这样想的时候,纪悟言却也忘了,他也不过是一个和慕容涤尘一般大的孩子。纪悟言就这样看着慕容涤尘,直到他“哼”的一声别过头去。

 那小子看什么呢?明明是男孩子,偏偏长得那么漂亮…都说自己是妖怪,我看他才像妖怪,母亲刚刚还送了手帕给他,自己可是从没有得到过。

 “…嘟…”慕容涤尘忍不住乘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朝纪悟言扮了个小猪的鬼脸。看到他吓了一跳,这就忘形的笑了起来,又连忙捂住嘴,重新端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这下却轮到纪悟言笑了。他是被吓住了,却是因为没想到这个慕容二公子竟然是这么可爱的人。

 也在笑,不过是在心底,纪悟言小心的没有让笑意流露出来,还是一连正经的应答着大人们的教诲。这期间,已经有人遣走了庭院的下人们。在简单的晚饭后,夕霏跟着慕容清尘去了慕容一家人住的后院。

 而慕容涤尘,则带着这个让他还有些讨厌的纪悟言,去了只有他一个人住的偏院,从此开始两个人将近十年的“同居”

 生活。这便是纪悟言和慕容涤尘命运纠缠的开始,以及,今后一连串武林大风暴的根源。可现在的众多今后的当事人都还是小孩子,还停留在扮鬼脸的年龄阶段。那我们呢?还是坐在这里喝着茶,看看小孩子们一点点的长大。

 ***纪悟言一路随慕容涤尘走过去,渐渐觉得四周的景色熟悉起来,正是方才他走错的那个院子。这偏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中间却是一片梧桐树林,看起来蓊蓊郁郁的,景色到也不差。

 慕容涤尘一路上根本不看他,纪悟言也就不说,只是把沿途的路径都默默的记住了。任着慕容涤尘带着他七拐八拐的走到一间房门口停下来。

 “今后你就住在这儿吧。”慕容涤尘拧着眉,说完了人也走开去。纪悟言也就不叫他,任他远远的走了,只是拿眼睛望着。这偏院中的房子是列成一排,大约有七八间呈“一”

 字状。慕容涤尘指给纪悟言的正是最北面的一间,而他自己住的却是最南面。纪悟言看他进了自己的房间,这才把视线收回,伸手推开这看上去已经很老旧的房门。谁知这刚一进去,就被里面的尘土气呛得弯腰好一阵咳嗽,眼睛也被迷得睁不开。

 好容易直起身子,纪悟言不由得苦笑连连。这分明就是一间年久失修的屋子。地上少说也有一寸厚的灰尘,房梁上更是结满了蜘蛛网,糊窗户的纸,风一吹就化成碎片。

 四个凳子散了三个,唯一一个可以坐的还断了一条腿。床上乌黑的死棉花被子显然失去了御寒的作用。

 小心的走进屋去,纪悟言一口气吹开桌上的灰,只引得又是咳了几声,不过总算是找出了一块暂时可以放包袱的地方。

 这个小小的粗布蓝皮包袱几乎没有重量,不过纪悟言一直背在身上。这是他仅有的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虽然不怎么值钱,可每件都是和娘在一起的回忆。甚至还有一块不值钱的玉佩,是他七岁生日的时候娘省吃俭用了好几个月才存钱买到的。

 那时候娘把这小小的碧绿色的凤凰挂在他胸前,笑得真的很开心。其实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病了吧,却还是拿买药的钱给自己买了生辰礼物,而自己那时还那么开心,什么也不知道的开心。

 纪悟言闭上有些酸涩的眼睛。还想这些做什么,现在应该高兴才对,床不是还是好的吗?至少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

 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纪悟言卷卷袖子,伸伸胳膊,开始了打扫屋子的艰难工程。慕容涤尘此时却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借着烛光看书。可看了半天却什么也看不进去,心里想的都是刚刚住进偏院的那个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