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依我的老脾气,真恨不得一个茶碗朝他砸过去,还好我总算还记得自己是在明朝,这个讨厌鬼是我主子。这一茶碗砸过去,打得中恐怕我得坐大牢,就算打不中也会被吊起来管教,只好忍了下去,在棋盘上狠下杀手。

 闻烈的涵养真不错,连输两盘,面不改色,第三盘中他的白子已尸横遍野,仍是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敲着棋子。我快刀斩乱麻地落下致命的一子,愉快地吹了声口哨,等着二少爷推盘认输。

 “你到底是谁?”他冷不丁突然冒出这样一句,吓了我一跳。“我…我是阿保啊…”我一副不解的表情,这可是真的不解,不是装的。

 他冷冷地笑起来,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这好象是他比较喜欢做的动作),一把拉到离他的脸仅几公分的地方,黑嗔嗔的眼眸直直地正对着我,似乎要透视进我的头脑深处,令我的心跳一时脱离了控制。

 “不管怎么说,我竟然有些欣赏你。”他在我耳边低声道,温热的吐息抚过我的面颊,象火种一样引燃了我整张脸。

 吃吃地笑了两声,他突然低下头来,将嘴唇印在我的双唇上。我没有动(其实是吓傻了),他也没动,没有吸吮,也没有舌头的舔舐,只是静静地印着。

 良久,他重新坐正身体,面上依然挂着莫测高深的笑意,手指在我颊上轻轻一弹,道:“魂兮归来。”我一惊,脱口问道:“你是HOMO吗?”***“厚…厚什么?”二少爷难得出现满头雾水的表情。

 “HOMO…呃…意思就是…”看着眼前这个会对男人下手的色狼,我的脑子高速转动着。他为什么吻我呢?被我的美貌所吸引?我捏捏自己的脸,触感好象还不错,但比起他那个红牌相好来,最多也就只算清俊而已。

 因为棋艺太烂所以对我无比崇拜?可不管那个时代崇拜好象都不是用接吻来表示的吧。发现了我有一颗金子般的美丽心灵?这种东西就算我有也还没来得及表现给他看啊。

 或者是对自己与众不同的性取向痛苦压抑了太久,以至于变得饥不择食了?面颊上又被弹了一下,闻烈把脸凑过来道:“你一句话还没说完,发什么呆呢?”“什…什么没说完?”难道我把脑子里想的说出来了?“厚摸是什么意思?”

 “噢…那个啊,那个是我家乡的话,意思是…是指不擅长下棋…棋下得很不好的人。”我陪笑着道。真是奇怪,被吻的是我耶,怎么搞得象是我轻薄了他一样?“你家乡?原来是定溪话啊。”他把身子靠回去,淡淡道“你可以回房了。”

 “嘎?”我吃了一惊,这个人的思维逻辑到底是怎样的啊,什么都还没谈明白就回房了?不过看他已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装模作样开始翻起来,我也只好带着一肚子问号回房去了。

 回到荣升跟班后分给我的小单间,潦草地洗了洗,把疲倦已极的身体丢上床,睡意刚涌上来,我突然想到,闻烈怎么知道我是定溪人呢?按道理他应该以为那是苏州话才对啊。

 第二天一大早闻二公子就独自出了门,是真正的独自哦,不仅没让我跟,谁他也没带,也没坐马车,自己骑着一匹马就走了,而且还吩咐说会晚一点回来。乘着这难得的空闲,我向管家告了假,溜出府去,打算参观一下鼎鼎大名的燕京城。

 可是没想到古燕京竟会这么大,走着走着,竟糊里糊涂地走进了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巷,青石板的路,青灰砖的墙,就象戴望舒遇到丁香姑娘的那种小巷,可惜天没有下雨。

 我不知方向地乱撞,刚拐过一个弯,突然看见一个很熟悉的人影闪过,一时好奇跟过去仔细一看,是个高挑身材的女人,裹着一件灰色的大斗篷。

 虽然她戴着帽兜,遮着脸,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闻夫人。朝廷命妇,富贵尊华的闻夫人到这条陋巷来做什么,我的心头涌起一团疑云。

 这时闻夫人已停在一户人家外,轻轻扣了扣门环,好一会门才打开,她左右飞快地扫了一眼,闪身进屋。

 虽然好奇心极度膨胀,但我还是明白有些事情能不知道还是不知道的好,于是回转身,打算从巷子的另一头离去,结果却意外地发现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正在那里探头探脑地窥视,他那出奇大的右耳使我一下子就认出这就是前天来过的曹姨娘的本家堂兄。

 他没有看见我,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闻夫人刚进去的黑漆木门。我立刻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在对明代社会形态的研究过程中,我看过了太多有关妻妾争风引发人伦惨剧的史料,知道高门大户金玉满堂的风光下最黑暗血腥的一面。

 现在我眼前的,显然是妻妾之间不上台面的暗中较量,那扇黑漆厚重的木门之后,明显隐藏着闻夫人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却是曹姨娘急欲挖掘到手的。

 同时我更明白,以我一个小小陪嫁男仆的身份,万一不幸卷入这场是非,下场一定是尸骨无存。

 所以我立即转身,飞一般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刚一进府,管家大人就冲过来捉住我,急急地道:“快,快去书房,二公子叫你。”

 二公子?不是说会晚点回来吗?这还没到中午呢。但容不得我多想,已被人以最快的速度推到书房门口。忐忑不安地推开门走进去,道:“二公子,您找我?”

 闻烈高踞在紫檀木椅上冷冷瞪着我,道:“这是你们以前林府的规矩么?主子不在,小厮就出门乱逛!看看这书架上的灰,你平时是怎么整理的?”

 简直是睁眼说瞎话!他这书房,每天连墙角都有人擦一遍的,加上明代的环境如此好,没有污染,没有粉尘,也没有汽车尾气,这里房前有修竹,屋后有梅花,绿化做得如此到家,没有两三个月,想要积点灰尘都难!

 “怎么不说话,在忙着腹诽我吗?”他又扔一句冰冷的话过来。我可也是有脾气的,当下顶嘴道。

 “也不知二公子今天在外面被谁惹着了,回来拿我出气有效吗?”闻烈的眼睛危险地眯成一条线,令我有点不寒而栗,可好歹我以前在学校里也是领袖和风云人物,岂能就这样被吓住,当下狠狠瞪了回去。

 正当我们两个象两只好斗的小兽对峙着较劲,就差没磨牙和咆哮时,一个闲散的声音插了进来:“小烈,这是谁啊,敢跟你顶嘴呢,真是好可爱。”闻烈把身子向后一倾,冷冷道:“哪里可爱,简直就是没规矩。”

 我转头向声音来处看去,一个修长的身影优雅地倚在门上,带笑的双眼和柔和的表情令那张本来就很漂亮的脸看起来悦目极了。我不由自主就向他回以微笑。

 “你好啊,”那人向我打招呼“我是萧海真,这个人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呃,我…我是阿保…”吐出这几个字时我真是难堪极了,想我在那一世的名字也很有品味呢,可现在…自己都觉得老土…

 萧海真已经走到我面前,我习惯性地伸出手去要跟人家握手。他瞧瞧我的手,好奇地问:“做什么,要见面礼吗?”我狼狈地缩回手来,狡辩道:“不好意思,我忘了这是北方,在我们家乡初次见面的人习惯互相握一下手。”

 反正明朝这年月没有所谓的大众资讯业,谅他们也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海真,定溪人有这种习惯吗?”闻烈用十分恶意的语气插嘴。

 “也许是在我离开老家后这两三年养成的吧。”萧海真笑道。…冷汗…原来萧海真也是定溪人啊…努力埋下头去…“还站着干什么,没看见有客人吗?”闻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不快去倒茶。”

 我赶紧乘机退出房去,磨蹭了一会儿才端了两盅茶进房间。萧海真接过茶盅,温和地道了声谢,真是有教养的好人啊,不象某人…“怎么去那么久,林府以前没训练过你吗?”某人挑剔地说。

 “怎么了,小烈,有什么关系嘛,你以前一直不在意这些的啊,”萧海真柔声护卫我,并递过来一个安慰的眼神“小保是才跟着你的吧?”

 “他是我嫂子的陪嫁。”闻烈简洁地说,好象多介绍我两句会便宜我似的。萧海真看着我,慢慢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最后转为恍然大悟,点着头道:“我知道了,就是那个人啊…”“哪个人?”我不解地问,他是在说我吗?“这里没你的事,你可以退下了。”闻烈硬生生地下了指令。尽管不满,我也只有无可奈何地退下,临到门口回望了一眼,那两个人头凑在一块,好象在商议什么,神态很是亲密。

 我突然想到,闻烈是一个同性恋,至少也是双性恋,萧海真这样漂亮的好人,他怎肯放过?说不定两个人是情人关系呢。

 赶紧去找府里最八卦的丫头絮儿,刚一打听,她就竹筒倒豆子,足足倒了一个时辰,结果令我大失所望,居然一点绯闻也没有。

 原来萧海真是闻夫人的兄长之子,生在定溪,常到闻家小住。十七岁时为了会考到京城住了两年,不知为什么却没有参加考试,回到家乡,三年前闻烈又将他接到京城,目前住在城郊的一幢不错的宅子里。

 看来萧海真与闻烈的感情的确不错,他来了一趟后,闻烈的心情显然好转,下午又带我出门打理府里的产业。

 说句实话,闻烈在经商方面确是天才,目光敏锐,行动利落,判断准确,行事可用稳准狠来形容,看他查帐、听管事们回报的样子,真的很酷,若生在现代,绝对又是一个商海巨子,有资格上财富杂志封面的。

 跟他的日子久了,我逐渐习惯了他日常理事的节奏与风格,闻烈也变得越来越经常拿商场上的事来考问我,而且问题的难度也在不断增高,由此可见他前几任跟班想不被培养成管事都难。

 两个月后的一天,闻烈突然丢了一本帐册给我,命我晚上细细看,反正现在又没有电视,百无聊赖的我就拿来翻着打发时间,结果越看越是心惊,好高明的一本假帐,几乎天衣无缝,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完美,才会引起闻烈的注意。

 第二日在外出的马车上,闻烈问我:“看出什么来了吗?”不知为什么,面对闻烈时我越来越放松,不再装傻,马上道:“是本假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