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丫头,二叔对不起你呀!”

接了圣旨,送走了宣旨的太监,钟文鼻子一抽眼泪鼻涕开始嚎,“是二叔不好,是二叔害了你,

、二叔没脸去见你爹了……”

钟意的心中也是懵懵的,高门大户里头这么多贵女小姐,皇帝的眼睛是咋长的怎么就能看中她呢?就钟家如今破落户的模样,皇帝将她赐婚大将军真的没有膈应的意思吗?

钟意思不明白,但又细思极恐。

古来那些名将就容易功高震主然后跟皇帝面和心不合,皇帝将她赐婚大将军,会不会就是膈应的意思?为将来的鸟尽弓藏做下铺垫?

钟意的背后霎时起了一层白毛汗,她好像猜到了什么君臣之间说不得的纠结情愫了呢……

“小意,意丫头?你怎么意丫头?”一旁的钟文看着钟意凝向墙角的懵然神色,眼睛一溜循着看去正好对上了搁墙角的砍柴刀子,猛地神色一变两步就冲上去抱住的钟意大嚎道:“意丫头你别想不开啊,快来人呐,救命呐!救命啊!”

钟意叫嚎地一哆嗦,使劲去扒拉钟文的手,“二叔你干嘛?走开,走开!”

巷子里的人家户连着户,钟文那一嗓子嚎地浑厚有力,只一小会就招来了隔壁家晒衣服的林婶子。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钟文一面扯着钟意不放手,一面嚎道:“大嫂子快来帮忙,意丫头要想不开了,快来帮忙!”

林婶子一听,拍了大腿就仰头扯了嗓子开嚎,“哎呀意丫头,有啥事儿想不开呀,你说你要是死了你二叔可怎么办哟!”

谁想不开,谁要死了!

“行了!”钟意一把拍在钟文的脸上,顺便捂住了他的嘴往外推,“都瞎咧咧啥?谁想死了?二叔你今天不用去衙门应卯啊?”

“诶?”钟文一愣,霎时撒了手。

钟意一下将钟文推远,“再不去,迟了可是要挨鞭笞的,你自己想好吧。”

“哦……”钟文的脑海中瞬间滚过各种偷闲的说辞,转眼却见钟意提了大篮子要出去,不禁问道:“你干什么去?”

“出摊。”

人生几多艰难,柴米油盐酱醋茶,圣旨却不能变成白馒头。

…………

锅里的滚水白烟蒸腾,钟意准备好了葱花蛋皮儿,拿着擀面棍子飞快地擀出一张张雪白的馄饨皮儿。

今儿早晨为了那圣旨晚出摊了好久,这会儿的时辰不上不下,馄饨摊上正是冷清一片,正好刚在街上订的馅肉也没送来,钟意便先擀着面皮,一会儿晌午做生意时能利索些。

“老板,来一碗馄饨。”

蓦地,一道低沉清越的嗓音在身后响起,钟意从案板上回过头去,身后三张桌子的最后靠路口的那一张边上,一个身穿靛色锦袍的青年不知何时已在桌边坐下。

钟意看着那个青年,虽然她不曾出入高门大户,可在街上混迹了这么些年还是能看出些门道,那衣料子是织锦,腰带上镶的玉颜色透润,应该是上好的老坑翡翠,还有那鞋好似没什么大花头,可鞋面隐隐流光,是玄色的锦缎上绣了暗纹。

再看那青年通身的气质……麦色肌肤,剑眉星目,五官如同刀削斧刻,是一种透着利落凌厉的俊美。

可真是俊哈。

“馅儿料还没到,客官您恐怕得等等。”

姑且不管这本应在皇城周围圈子里徘徊的贵胄公子怎么跑这城西小旮旯里头来了,既然上门就是客,银子还是要赚的。

贵胄公子抬眸直勾勾看着钟意,然后应了一声,“好。”

难得上门一个贵公子哥儿,长得这么俊还那么认真地追着她的眼睛说话,吊在花季少女尾巴上的钟意不得不承认心肝还是跳了那么一小下子,回过身去擀面皮儿的时候不禁回想了一下自己今日出摊的仪容。

俩大辫子,粗布裙子,面前还围着一围兜,上面有些成年累月积累的油渍,总体还算干净,没给城西棚户区的百姓们丢人。

正想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送猪肉的大壮提着一篮猪肉过来,这大壮名副其实,身材跟他们家的营生也极是相映成辉,纵向横向均衡发展,圆溜溜地到了钟意的摊前把篮子往案上一搁,掀了上面的盖的布中气十足道:“妹儿,瞧,今天猪肉哥都给你剁好了。”

“谢谢大壮哥啊。”钟意笑着道谢,一面立即着手取了馅料出来开始往里头拌调料。

大壮站在边上,瞧着钟意忙乎的样儿,犹豫了一会儿,终是小声道:“妹儿,听说皇上把你赐婚给宣威大将军了?”

钟意小心地把盐倒进肉馅里拌,应道:“是啊,你也知道了?你不是每天寅时就去摊上了吗?”

永平巷里住的大多全是菜市上或者街边上摆摊做生意的,日日都是起早贪黑,寅时就开始出工摆摊,是以今日有太监往钟家宣旨赐婚这样大的事情竟然都没有引起围观什么的。大壮就是隔壁林婶的儿子,家里头是专门卖猪肉的,钟意馄饨摊上的肉馅一直是他们家进的。

大壮道:“刚往家去了一趟,我娘说的。”

拌馅最是费力,钟意抓着筷子面目有些狰狞,“嗯——来,帮我往里头倒点葱。”

大壮伸手将案上小碗里的葱花倒进肉馅里头,眼睛却看着钟意,有些试探道:“听说,你想寻短见来着……”

大壮声音一落,摊上桌边坐的锦衣青年落在钟意身上的眼神倏然一沉,然后默默移开,耳朵却是竖得更用力。

钟意吃力地扳着大碗的馅料,“你娘……误会了。”

大壮看了钟意一眼,满眼睛写着“我能不清楚咋回事你就别嘴硬了”的意思。

“行了,跟哥你就别逞强了,哥能不知道咋回事么,你不老早跟哥说过,那大将军前后左右都是个短命鬼,嫁给他不是当寡妇就是陪着砍头,哪个姑娘嫁过去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祖坟埋错地儿了。”

锦衣青年的剑眉动了动,侧过头去又看了钟意一眼。

“好了。”钟意的馅料终于完工,擦了擦手开始着手包馄饨,一面瞪了大壮一眼压着声音恶声道:“行了,你可给我闭嘴吧,把我跟你说的烂肚子里,现在可是我要嫁过去,你能不能盼我点儿好了!”

“我当然盼你好了。”大壮扬了声音道,却又压低了嗓音,道:“不过要是他真死得早,哥等你。”

钟意掀了锅盖子将馄饨扫进滚水里头,脚下一脚往林大壮踹去,“滚,二叔说的一百两银子的聘礼的凑得齐么!”

林大壮往旁一躲,到了钟意的对面,“还差五十两,你再等个一年半载,等我们家那头母猪下了崽,把崽养大了卖了,往别家借借,马上就要凑齐了。”

钟意冷笑,“等你家母猪下了崽再说吧。”

馄饨在滚水中翻滚,钟意拿大勺捞了放碗里,撒了葱花蛋皮,往后边的桌上端去。

“多谢。”那个锦衣青年转过头来接过了钟意手上的碗,然后对着钟意的眼睛,笑着道了一句。

英俊之人的笑容总是特别夺目,钟意的眼睛叫晃了一下,也跟着笑了,“呵呵,不谢,不谢……”

转过身去,林大壮还在那里杵着想对钟意丧夫之后的人生做出规划,钟意包着馄饨,冷冷睨了他一眼,“你已经在这儿有一盏茶多的时辰了,再不回摊上,我就告诉你爹你偷懒让他削你。”

林大壮的脸色一变,“妹儿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滚蛋。”

目送着林大壮一溜小跑地滚蛋,钟意长叹了一口气,心中不能不说不感慨,林大壮长她两岁,又是这么多年的邻居每天还给他送馅肉,这么多年的感情下来,永平巷的大多数人都预言她今后肯定会嫁给林大壮,馄饨与猪肉馅的结合那是多么的般配,连她自己都仿佛要信了,但钟文却是出奇地坚定。

堂堂龙威大将军之女,怎么能嫁给卖猪肉的?就算现在钟家没落了,但好歹还是个官宦之家,找夫君起码从举人起步。

然,偌大的城西旮旯里头连个儒生都没有,哪里去寻适龄的举人老爷?就这样,钟意生生熬到了十九岁还没嫁出去。

“老板,收钱。”

钟意正兀自心神遨游,那边锦衣青年已经扫干净了碗里头的馄饨,都是刚出锅滚烫的馄饨,一会儿就下了肚子,论速度竟然丝毫不比那些皮糙肉厚的脚夫慢,这嘴也是够耐烫的。

钟意不由多看了一眼,“两文钱。”

青年拿了钱出来,却没有立即给钟意,反而开口问道:“不愿嫁给宁大将军?”

钟意闻言一愣,想是方才她和林大壮的窃窃私语走漏到了他的耳朵里。

鉴于是皇上的赐婚,愿不愿意的话岂是能随便讲出口的?钟意想了想,选择回避直面这个问题,迂回反问道:“瞧公子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关于大将军的事情想必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知道得更多一些是不是?”

青年爽快地“嗯”了一声。

钟意的眼睛忽然直勾勾地盯住了青年,清亮的眼眸中眼神很是凝重深沉,直看的青年心中一阵儿的发虚,这是不是被看出来什么了?不可能,他和当年长得一点都不像。

就在青年心中转过万般绕绕的时候,钟意终于开了口问道:“传闻那个大将军二十五高龄屋里还没有个人到底是真是假?”

高龄?青年的眉梢抖了一下,心中松下一口气,非常真诚地点一下头答道:“是真的。”

钟意笑了笑,道:“那你说,我和他两个高龄未婚凑一块,算不算天残地缺?”

“……”

街上熙攘,锦衣青年付了钱便径直走了,一直拐出了街口的时候,方有一身着银色甲胄的青年牵了马过来,笑嘻嘻道:

“将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南征北战里暗悄悄惦记了快十年都没说上一句话的姑娘,这会儿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得说说话了,怎么就待了这么一小会儿?难道人家姑娘竟然看不上?

宁祁没有说话,翻身上马。

他心爱的姑娘,他知道她这些年所发生的一切,只说上一句话就能觉出,她还是和当年一样的德性。

嘴欠。但是他喜欢,好喜欢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