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认养者被这堪称箭耙子的颠覆性言论震惊,纷纷留言:

“大可不必,兄弟!”

“没人跟你争九尾!这样闭眼瞎吹真不至于!”

但也有一些觉得扎心的。譬如视一尾为目标的认养者们,就在公示页面狂喷数页,认为这样没底线的“疯言疯语”是对一尾狐兽的侮辱。

然而,无论是调侃还是指责,都对这段颠覆常理的言论充满不屑,只当作轻飘飘的笑料,周转于口,随食物咽下,经肠道轮回,会如废渣一样排泄进肮脏的下水道。

*

孤兽院开放的第五日,预养名单出炉。

看见拿着扩音器的老师穿梭在走廊里,叫走一只又一只兽崽,九尾用尾巴环抱自己,被珍惜对待的感觉还恍然如梦……它又想起前天入院遇到的那位撑着把黑伞的青年,也不知这里面有哪一只兽崽是被他选中的幸运儿?

九尾缩紧尾巴,仿佛这样就能藏起小小的羡慕。

会消失吧?在那个人的记忆里。

这样微不足道的一面之缘……

“……下一位是胡八十一。”

“狐字号宿舍,胡八十一。”

“在吗?胡八十一!听到请到一楼会客室!”

陷入低落的九尾回过神来,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点了名?

有人选了它?

可又有什么紧要?

生来的残畸与原生家庭的不幸让它对“父母”一职早就不抱期望,在老师的三催四请中,一脸麻木地赶去会客室。

刚迈进门,飞屑迎面砸来,抬头一看,不大的室内挤满躁动的兽崽,仅有的三两条长沙发上兽影闪动,原是虎兽、狮兽、豹兽崽崽争得难分难解,时而波及无辜——那团飞屑便是炸毛的刺猬炮弹一样冲入战场的成果。

对面短沙发上,倒是一片岁月静好,美滋滋舔着棒棒糖的熊孩子安静得宛如毛绒布偶。如果不看角落里眉飞色舞交流眼神,悄悄围拢的几只狼宝宝的话。

地毯上还隔三步差五步地躺满了牙尖嘴利撕扯地毯、啃咬桌脚的顽皮兽崽,好一番乱象。

九尾看到几位人形狐兽,站在距门不远的墙边闲聊,它没有凑过去,在远离室内风波的门旁窝下,想到那个青年,就又升起点怅然若失,心情低落地缩成一团。

今日竞价限时三分钟,价高者得。

刚一开盘,认养者就在各编号兽崽内页杀得不可开交。

唯有佘寐,划拉到九尾狐兽静悄悄的内页,照着底价填写金额,便在实时竞拍里独占鳌头,他瞅瞅别家热火朝天的景象,就这么与世无争地度过了三分钟,轻易夺得九尾狐兽的归属权。

佘寐随同其他胜出的认养者一起前往会客室。

精心打扮的男男女女兴高采烈地进门,每个人都要瞥一眼门旁的九尾狐兽。没有特意打理,依旧是其貌不扬的一团脏。

“就它呀?”

九尾的臀毛一抖、一抖,藏起尾巴的身体越压越低。

皮鞋、高跟鞋、运动鞋、布鞋,一声声跫音从旁经过,直到一双沾满灰尘的鞋停在身前,一把眼熟的黑伞点地,见它迟迟没有反应,伞尖轻敲一下地面。

猛然意识到来人是谁的九尾倏尔抬头,视线顺着裤管往上。

勒得细瘦的腰,单薄的身板,穿着雪白的半袖衬衫,领口微脏,明明不是很讲究的样子,却勾得九尾瞳孔颤缩——那是张它原本想要埋进记忆珍藏一辈子的脸。

足足愣了有十来秒,它才连滚带爬地让开位置,慌乱地四下张望,想看看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是谁?

虎、狼、狮、豹、熊,还是……

“不想跟我走吗?”

!!!

扭来扭去的脖子宛如锈掉,九尾突然僵住,极度缓慢且不自然地转过头来,茫然无措地看向居高临下俯视它的青年。

他说了什么?

跟他走?

它吗?

“你就是那个哗众取宠、满口谬论的佘寐?”

候在对面的胡四十一三步并两步走来,横眉冷对,吸引了全场注意力。

一时间厮打喧闹的各类走兽都安静下来,跟自家兽崽打招呼的认养者们也顿时觉得手里热乎乎的兽崽都不勾人了,纷纷捡起瓜,围观这预料之中的一幕。

年纪轻轻的青年,穿着略显邋遢的一身平价,面容干净,眼神深沉,看起来也不像疯了啊?

难不成是年少轻狂?

中二病?

不然怎会有人冒着得罪整个狐族的风险,只为讨好丑陋畸形的九尾狐兽,不惜昧着良心、颠倒黑白拉踩众多一尾狐兽?

被孤立的九尾还不知道昨天新鲜出炉的尾数论调,但这一道道灼灼目光,也足够它替青年感到不自在了。

目光焦点的青年却神色平平,眉峰稳若泰山。

对少年道:“那你大概是认错人了。”

胡四十一咄咄逼人的质问瞬间堵回嗓子眼,“你……不是佘寐?”

“如果单指姓名,发音确实雷同,但我觉得无论是哗众取宠还是满口谬论,都跟我毫不沾边。所以,你要找的人应该只是跟我同名。”

“哼!嘴皮子倒是溜!也不知道一个月后,你还能不能这么张狂!”

按照规矩,领养孤兽有一个月的观察期。此期间如果有人对认养理由提出异议,等观察期结束,核对情况属实就能剥夺认养资格。佘寐那些背离常识的认养理由,就是送上门的把柄。

眼下,佘寐却无视了傲慢的少年,低头看向那团狐崽子。——虽然闹不懂两人怎么结了怨,一向忍气吞声的九尾却一反往日瑟缩,鼓足勇气挡在青年面前,想替他分担一二。

可惜颤悠悠一团,竖直尾巴也不及常人腰高,少年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只恼恨地对忽视他的青年放狠话:

“听说你要参加本月的觉醒之星?恰好我也有兴趣!到时候你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一尾狐兽和九尾狐兽,到底谁才是平庸的那个!”

佘寐挑了挑眉,没理会这种无聊的比拼,踢了踢脚背上傻兮兮的那一坨。

“还不走?”

*

九尾从看见青年开始,就像坠入不愿醒的美梦,整个青年与少年对峙的过程它都一头雾水,且十分费解。——为什么生而优异的一尾要自降身价跟它这样不上台面的九尾比拼?但这都不重要!它痴痴地盯着青年率先转身的背影,迷迷糊糊跟着离开。

等办完手续,走出孤兽院,九尾还云里雾里,不敢置信。

夹道风景宛如时光胶片,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新厦很快就渐变成一片挨挨凑凑的老楼,参差错落。

一人一兽一直走到城墙根下,才找到孤兽院合作的观察期入住地点,人类从外城进入内城暂居的中转区——城中村。

充满烟火气的长街短巷、沿街售卖的小吃、天南地北交织的语言、追逐打闹的孩童与兽崽……若不是有墙隔开,俯瞰之下,城中村的光景与城墙外广阔喧嚣的人类世界都能融为一体。

那是繁荣庸碌的、被时光抛弃的,如同佘寐熟知的21世纪般热闹洋溢的生活百态。

而那一面围住内城的高墙,绵延万里,便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类,终其一生,都难以跨越的阶级界限。

佘寐打着把黑伞,面孔笼在阴影里,身高腿长,脚边跟着一团灰扑扑的兽崽。

兽崽小小的身影被巨大的行李箱淹没,旁边青年却连帮把手的意思都无,自顾走上夕阳染红的斜坡,独留被奴役的童工用脊背拱着箱体,吭哧吭哧地倒行爬坡。

无良家长压榨养子的形象跃然而出。

围观路人指指点点,不待打抱不平上前,连箱带崽翻倒在地暴露的九条尾巴瞬间打消了所有想法,看着青年的目光也肃然起敬!

好人呐!

“累吗?”

佘寐等在坡顶公寓楼的门檐下,收起黑伞,等了几分钟,才等到慢吞吞推到脚下的行李箱。

气喘吁吁的九尾,恨不得立刻瘫软在地。

它看着阴影里悠闲等待的青年,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美好。

这般美好映入被汗水蜇疼的双眼,越发对比出它辛劳过后的狼狈,原本对青年油然而生的滤镜也如梦幻泡沫,被蓦然腾起的古怪违和感逐个戳破……

佘寐毕竟老奸巨猾,他看都没有看一眼脚下的箱子,绕过行李,掏出湿巾,蹲在狐崽子面前。

骤然拉近距离,高大的青年屈膝平视,温和一如既往,九尾在如水包裹的目光中几近屏息,浑身僵硬地任由青年施为。

瘦白的手,微润的湿巾,轻柔地拭去它脑门上的热汗。

丝丝凉意,寥寥几下,方才热得晕晕乎乎隐隐产生怀疑的九尾非但没能再清醒半分,反而烧成一团浆糊,瞬间为这点小恩小惠迷失了脑子。

一路托运重箱的压榨行为也有了脑补……嗯,一定是都是为了它好。

为了不让九条尾巴暴露在异样的眼光中。

至于行李箱?

大概是遮挡尾巴的工具吧!

这样的自欺欺人持续到九尾再次把沉重的行李从一层负重搬到七层,在狭窄的、幽长的、陡峭的,再无旁人的楼梯间,负重爬梯的艰辛让九尾再次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只是当它把行李搬进屋里,累瘫在地板,摊开四只,仰面朝天花板,双目无神地盯着灯管,满眼冒黑纹的时候——青年沐浴着灯管昏黄的光晕出现在它脑袋上方,目光如水,声音如蜜,“渴了吧?”

贴心喂到嘴边的一口水,让涉世未深的九尾轻而易举地,再次失了智。

嗯……一切都是为了锻炼身为九尾的它这不堪造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