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都是小班的兽崽,往上还有二层的中班和三层的大班,再往第四层走,就能看到【禁止通行】【闲人免进】的警示牌。

两人逛完X楼,去食堂吃了午饭,就分道扬镳。

佘寐循着院内地图,走到客舍———一栋荒废的小楼,隔着偏僻的小树林与X楼静默对望,恍如一对难兄难弟。可见捧着大把钱财挤进来的人类访客在孤兽院地位之低,一点不怕投诉。

客房是四居室,大都以家庭为单位,佘寐在二楼找到自己的房间。

门旁的墙面镶嵌着屏幕,映出一张不属于佘寐的脸。

他心有疑惑,但脑子里悄无声息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这张脸与佘寐本貌有七成相像,青嫩白净,看上去颇为无辜。

他微微抬起一双眼眸,与纯良的外表格格不入,狭长而幽黑,像深渊底处不见光的暗潭,覆着层纤密眼睫,似暗丛蛰伏。

光被凝视,就有种汗毛倒竖的悚然,流露出与生俱来的阴郁感。

也就这双心灵之窗,看着顺眼点了。

佘寐用在保安处登记过的脸,扫屏开门。

托运过来的行李大大小小堆放在客厅,他提走眼熟的那个,找了间带阳台的客房,关上门,躺到床上,打开腕上光脑,摸索着查询这个时代的信息:

星历922年,自古人类移民落户联邦星域至今,一直受到星际霸主——河外虫族的觊觎。

觊觎人类古老的科技文明——之所以说古老,盖因古人类遗民曾漂流数百年,大量科研资料遗失,科技文明停滞已久,机甲研究难以取得突破,穿着防护服的笨拙宇航军在密密麻麻的虫族大军面前,不堪一击,难以为继。几个世纪以来,人类偏安一隅,寻求星际土著——兽人的庇护。

兽人,生而为兽,觉醒成人,能适应各种星际作战环境,个体最高武力潜能与量子武器持平,堪称恐怖的人形兵器,被誉为人类的保护神,生而便赋予了英雄般的使命。

在这个人兽共荣的星际联邦时代,人类就像吃糠咽菜、砸锅卖铁的老父亲,供养着兽人。——那群占据人口不足0.1%,却享有99.9%的社会资源倾斜,凌驾在阶级顶端,居住于隔绝人类的内城,生来就令数以兆计的普通人类仰望的高武群体。

高武?

佘寐想着方才所见,继续在星网搜索下去……投屏在天花板的内容密密麻麻,一页页看久了让佘寐眼晕。

他懒洋洋打个滚小睡一会儿,再次醒来,已至黄昏。

客厅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佘寐舒展了下手脚,打开房门。

“你醒了?”

同住的有张熟面孔贾仁禄,还有对正在聊天的小夫妻,抬头跟佘寐打了声招呼。

佘寐去洗了把脸出来,贾仁禄道:“之前见你房门一直关着,我顺便从食堂给你带了饭回来,放在厨房已经装盘了,热一下就行。”

佘寐去了厨房,加热工具是很传统的微波炉,贾仁禄怕他不会用,跟过来帮忙,“都是淘汰的老物件了,一般用惯了料理机的人都不太会倒腾这个。”

佘寐倒是会用,只是贾仁禄抢着帮忙,他也没拒绝他的好意,退到窗边。

加热需要两三分钟,等待的过程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流淌着无言的尴尬。

窗外赤红的太阳已经落向地平线。

空气中的阳力越渐稀薄,于妖而言,就像草木清新的林间空气,越渐舒爽。

星际不知为什么兽人天性喜阴不喜阳,只当是兽人习性。

佘寐清楚,那是因为妖属阴,到了夜晚阴力大盛,如鱼得水,当然喜极。

是的,这里的兽人就是佘寐所熟知的妖。

佘寐原也是妖,却是后天有幸得遇高人点智,才从山间不知岁月的懵懂小蛇变成灵蛇,后来踏上修行路,迈入妖的行列。

此间兽人无需点智,生来开了灵窍,兽体可容纳阴力,何其有幸?!

夕阳笼罩的小树林,橘晖扫动浮尘,光影斑驳的地面荒草丛生、碎石零落,成群兽崽钻进去撒泼打滚、嬉闹追逐,都是一群没家的泥孩子,三两下就脏得不成样子。

小树林外围着一面栅栏,粗壮的铁栏杆把栅栏另一边分隔成对比鲜明的另一个世界。

锃光瓦亮的瓷砖铺满整洁的小广场,灌木精剪成各种童趣的动物形态,消食的人在绿荫环绕间闲庭信步,夹道长椅上零散地坐着奇形怪状的少年男女,衣冠楚楚,好不闲适。

“那是培育园。”贾仁禄道:“在人类二次发育期,兽类也迎来觉醒期,产生觉醒征兆的兽崽就会在假期被家里送入培育园,等待觉醒。”

觉醒,这个时代新兴产物,三番两次出现,作为衡量兽崽价值的基准。

佘寐看着栅栏那头的青少年们,或头顶带耳、或屁股吊着跟尾巴、或脖颈长出层层叠叠的鳞片、或皮肤上覆盖着厚厚绒毛,热得伸着舌头哈气。

佘寐发现,星际所说的觉醒,其实就是妖兽化形。

可惜这里妖法失传,纵然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也只是依靠本能呼吸吐纳。

低等妖兽,灵脉如浅池,依靠本能聚积阴力到发育期满溢而出,散斥血肉无处施展,在变人的主观意愿下,量变引起质变,无师自通地改造兽躯化成人形,这种毫无章法的蛮横化形就是兽人所说的“觉醒”,大都痛苦至极,只能硬扛,因此觉醒失败的也不在少数。

而依靠本能吸纳阴力,就像人类不经过滤直接喝生水,未经炼化成妖力的阴力属性暴躁,沉积于灵池中,没有经过井然有序地引导在体内运行,就如横冲直撞的躁动野兽关入死牢,一只两只尚且能容,若是一群,自然要生出事端。

于是乎,越是高武的兽人体内阴力越盛,也越容易出事。

也就成了兽人独有的绝症:气机紊乱症。

*

一只六尾狐被三尾狐追逐着溜到栅栏边,跑跑跳跳中突然被一枚横空掷来的石子击中后腿,跌倒在地滚了两圈,爬起来晕头晃脑地甩了两下脑袋,转头不高兴地朝栅栏另一头嗷嗷直叫!

停下来的三尾也跟着嗷嗷嗷的叫骂助阵。

栅栏那头顶着双狐狸耳朵的觉醒期小少年并不当回事,颠着手里一把碎石子,朝准两只狐崽子的脑袋来了出暴雨梨花,“砰砰砰!”砸得不轻,狐崽子们疼得抱头跳脚,东躲西藏间撞在树上摔了个四脚朝天,乐得栏杆后面的小少年哈哈笑道:

“丑八怪!躲不着!”

“躲不着啊躲不着~”

“气死你也躲不着!”

“喏!”贾仁禄指着小少年示意,“那就是狐族这一代最顶尖的天才胡驰。才刚迈入十三岁就迫不及待产生觉醒征兆,短短几天就觉醒出人形,只差收一收耳朵跟尾巴了。”

佘寐听着贾仁禄赞叹的语气,再看看狐族少年屁股后面一条格外肥短的狐狸尾巴独自招摇,挑了挑眉。

“天才”若此,灵池是得浅薄成什么样?

妖之一道,生来的根脚差距便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可到了这里,那些真正天赋出众的血脉,生而灵池如渊如海深不可测,远不及自然填满,没有修炼方法,自然无法化形,埋没终老。

也难怪优劣颠倒,宝珠蒙尘!

但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好端端一条蛇,百年成蟒,千年化蛟,足足三千年才提纯血脉生出龙角,在末法的21世纪好不容易熬到升仙劫,只因见鬼的心魔难过,前功尽弃。

【并不是前功尽弃。】那个在佘寐闭关洞府追更网络小说时并不陌生的金手指——自称系统的家伙,掉线许久终于再次冒头,【你离登仙只差一步之遥,只是破除心魔的契机在这里,才因缘际会穿过来。】

佘寐接过热好的餐盘,回到客厅,在吃饭的过程中跟系统用心交流。

【契机是什么?】

系统:【承惠二百万!】

【草(一种植物)】

系统:【二百万,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诚信保证,放心无忧!】

【一个消息你卖我二百万,你看我像傻吗?】

系统:【你不买?】

佘寐埋头吞咽食物,吭哧吭哧像是连皮带骨啃着谁的血肉,咬牙切齿道:【不买!】

【那算了。】

佘寐一顿饭吃了大半,系统都没再冒头,就像真得放弃了,态度十分之无所谓。

佘寐抿抿嘴,【便宜点。】

【不二价!】沉寂良久的系统迅速出声。

佘寐咬咬牙,也不好说这顿饭到底是吃饱的,还是气饱的。

等他收拾桌面餐具,皱着眉去厨房搜索半天没找到洗碗机,只能打开水龙头,纡尊降贵地亲自动手,哗啦啦水流直泻,他搓洗碗筷的力度像是要搓下一层皮。

可见初始资金只有一百万的佘寐,对挟咨图财、趁火打劫、漫天要价的系统充满怨念。

*

“——都说了多少次,不要跟那些恶心玩意玩耍!”

狐族少年刮耳的哈哈哈声持续了佘寐一顿饭的时长,寻过来的家长们像是选择性眼盲,看不到少年欺凌别人的丑态。

嫌弃地拧着少年耳朵唠叨:“我都给你报名了本月的觉醒之星,有时间就好好锻炼,别整天想着玩!要不然你连初选都过不了,我看你丢得是谁的脸?!”

“好了好了,唠叨多少遍了你们烦不烦啊!”少年甩开家长负气跑走。

父母俩在原地面面相觑。

母亲:“你真打算让他参加觉醒之星?咱们这种低武兽族在这类比赛一向垫底!孩子自觉醒以来都顶着天才名头,到时候发现连前一百都排不上号,肯定备受打击!”

“打击才好!让他知道天外有天、兽外有兽,别整天一双眼睛光盯着这些不上台面的多尾!”那位父亲道:“而且这一期也没什么厉害选手,还有个狐族组内的第一可以争一争,也不至于输得太难看……都说咱们兽人生活枯燥,不是从军就是在从军的路上,生活还是需要点仪式感,毕竟是兽人一生中不可不参加的三大赛事之一,重在参与,谁也不是为了那一百万的小奖金。”

关上水龙头的佘寐刚好听清那一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