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资产认证一百万级!判定认养等级初级,请前往“X”楼参观兽崽!」

佘寐顶着热辣的阳光,拎着行李箱,脸色苍白地站在陈旧的铁门旁,整个人处于一种矛盾的割裂感中……灵魂被击穿的惊痛还留有余悸,身体已经安然无恙地被热浪包裹。

有种密不透风的窒息。

似曾相识的陌生语言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像从一团蠢蠢欲动的乱麻里探出细韧的铁丝,一下、又一下,扎得神经抽搐般,隐隐刺痛。

“就这还想收养孤兽?”

“一百万?连只最差劲的兽崽都买不起吧!”

“别挡道!”蛮横的撞击让佘寐踉跄几步站稳,慢吞吞地扭转眼珠子瞧过去,顶上位置的妇女还气势汹汹地回瞪:“看什么看,穷逼!”

【所以,这里的一百万已经跌成了越南盾吗?】佘寐默默在心里问道。

脑子里那个声音回答:【不!于大部分平民人类而言,一百万依然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挣不到的资产。】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脑子里的声音又像断线了似的消失无踪。

佘寐把目光从妇女身上移到她的前前后后。

大都是四十开外的中年人,有夫妻也有单人,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妆扮精致、衣着考究,却不甚得体地围堵在门旁的保安室,依次把行李放在安检履带上,登记寄存。

一个个走到旁边拱门似的机器前,每扫一下,便把人按照资产划分了三六九等。

佘寐又看了眼这扇紧闭的铁门,漆色脱落暴露的金属银光反射,刺得他微微眯眼,却仍能看清门上显眼的浮雕,密密麻麻小几十种,都是各类走兽。

门旁竖挂着一幅牌匾,眼生的文字,组成大脑可以读取的内容。

孤……兽院?

引擎声嗡嗡作响,来自身后。——方才从这具身体里睁开眼,他就是从那辆长途客车蒸笼般闷热的车厢里下来。

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这辆与21世纪的公交车没什么区别的长途客车,车头绘制着带“兽盟”两字的图标,斑驳褪色。宛如快要散架的废弃铁罐,慢吞吞行驶一段距离后,竟然脱离地面,颤巍巍飞向天空。

佘寐瞳孔紧缩。

再远一点,一栋栋高低错落的云霄大楼旁,一架架仿似UFO的飞行器,像迁徙的鸟儿,井然有序地盘旋在天空,展现着高冷的金属魅力。

他定定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最后看了眼没有表达丝毫欢迎的——严丝合缝的正门,跟着访客队伍从小拱门进入。

巨大的灰色石碑最先映入眼帘,雕成一册翻开的石书,两面厚重的书页上刻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佘寐瞥见最鲜明的几个大字,隐约辨别出内容:

兽人荣耀史?

绕过石碑,郁郁葱葱的庭院里挺立着一座座巨石雕像。

他们高大威猛,身穿戎装,无论男女都展示着充斥力与美的健硕身姿,只是——有的怒目瞪着威吓的竖瞳,有的张着满口獠牙,有的皮肤上覆盖着坚硬的鳞片,有的背负着展开的巨翼,千奇百怪,全都不成人样。

周围人类访客非但没有流露一点非我族类的敌意,反而个个神情叹服,崇拜至极。

一切都是那么诡异。

经过空旷的操场,走到崭新的教学楼群,一栋栋默然矗立着,井然有序地在楼体上排了字母。

A、B、C、D、E、F……访客们分道扬镳,少数去了A楼B楼,大部分去了C楼D楼与E楼F楼,两者人数不相伯仲,只有佘寐偏离人群,独自穿过一栋栋教学楼,寻找“X”楼。

等到其他访客都各自进入教学楼热闹参观,绕过全部教学楼的佘寐,才看到远处偏僻的小树林里,掩映着一栋灰色小楼。

与教学楼群相距甚远。

就像楼体上标示的“X”,也并不接壤“F”。

所以,这些字母楼定然不单单是排序作用,还包含了其他意义。

那么仅值百万级的“X”代表什么?

“孤兽院把兽崽按照潜力划分ABCDEF级,从高到低,低于F档的都是无法觉醒的兽崽。X是未知数,代表距离觉醒遥遥无期。”

声音从佘寐背后传来,“这个时代,普通人类家庭能捡漏一个有潜力的兽崽,抚育其觉醒成功,是提升阶级的最佳捷径。自然,无法觉醒的X楼门前冷落,除了你,就只剩我了。”

相貌斯文的男青年跟在佘寐身后,默默同行了有一段距离,看着佘寐突然停下来,望着X楼愣神,游离局外的样子像是对周遭充满陌生,很是纳闷道:

“我一路看过来,你一个认养者,表现得就像对兽人全然陌生,到底是怎么通过孤兽院审核的?”

孤兽院,认养者。

大概是类似孤儿院的地方,这些访客都是养父母预备役?

佘寐看着打量他的斯文青年,用略显紧涩的嗓音慢吞吞张了口,“你看着也不像要收养孤兽的样子,不然也不会来X楼了。”

青年默认了佘寐的说法,“我叫贾仁禄,你呢?”

“佘寐。”

贾仁禄率先一步走到前面,“同行就是有缘,来来来,遇到什么不懂的我帮你介绍介绍。”

穿越偏僻的小树林,越发能明白X楼的落魄。

只有四层高,原本的白墙经年日久变得灰蒙蒙,楼前老树疯长,枝冠扎入窗户裂缝,深埋室内;盘结的根茎植入掉皮的红色砖墙下,挤碎掉几块。如同一栋破败的危楼,像被遗留在几个世纪前。

走进楼里,老宅子的阴凉扑面而来。

外面气温正热,一路往里却像掉入深井。

走廊是早八百年的装修风格,绿漆白墙,两侧挂着陌生的名人名言。

打一扇扇窗前走过。

有的教室空荡荡闲置,有的教室里有兽崽正在上课,稀稀落落填不满几间。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是区别对待开启了节能模式。孤兽院里把资源的不平等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像森林里野兽为了节省生存资源,遗弃一胎里最孱弱幼小的孩子。

听上去不近情理,却似常理。

连这里的法律,都允许兽崽父母遵循着物竞天择的生存法则,遗弃资质不佳的子嗣,避免不必要的资源浪费。

“唉!像人类孤儿院里,被遗弃的都是些病弱残缺的孩童;孤兽院X楼里,被遗弃的也多是患有家族遗传病、畸形残障的劣质兽崽。”贾仁禄感叹道。

走廊里,回荡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跫音。

佘寐一路看到各种兽崽,尽都皮毛油光水滑,肢体健全,至今都没看到贾仁禄口中的残畸病弱。

怀揣这种疑惑,走到最里面,入目皆是猫科犬科这类兽崽,贾仁禄眼睛发亮。

佘寐发现他的神情堪称猎奇,看向了一侧狐兽班的教室。

打扫得窗明几净的教室内,排排坐的各色幼狐,甩着三、六条蓬松的大尾巴,蔫蔫地盘在坐垫上。

资质竟然都还不差,居然也被遗弃了?

贾仁禄:“要不进去看看?”

佘寐摇头,看着已经走到尽头的走廊,对门是猫兽教室,再无其他,“不是说还有残畸的孤兽?”

贾仁禄面露诧异,看看青年,又看看教室里甩着尾巴的幼崽。

佘寐跟着再次看过去。

大概是被嘱咐过今天要老实些。

可幼崽天性贪玩,一个个不甚规矩,有磨爪子的,有撕书的,有挠墙的,有舔毛的。

人类教师在讲台上教授幼崽启蒙常识,声音从敞开的门里朗朗传出:

“狐兽的资质以狐尾区别……”

台下幼崽听得心不在焉,东张西望,猛然看见窗外影影绰绰站了两道高大的人影,一只胆小的幼狐吓得一声惊叫。

也惊得老师头皮一紧,突然忘词。

“尾数,呃,尾数——”老师赶忙神色尴尬地翻开书,照本宣科念了起来:“尾数生而为单数,分为一、三、六、九,一尾最优,也是最为常规的。”

佘寐目光滑向那名老师。

贾仁禄察言观色,“你是觉得老师讲的内容有什么问题吗?”

“是不是讲错了?”

“错了?哪错了?”

贾仁禄回忆了一遍方才老师讲的内容。

前面说狐兽资质看尾数,后面说了生而为单数,一尾最优,常规标配。

若为复数,皆是天残。

——这些都是每本狐兽启蒙教材里的基础知识,没问题啊。

贾仁禄念念有词。

听到门外质疑的老师也翻着教案嘀咕,“……没错啊。狐兽多尾,如同人类六指七指,都是畸形。尾数越多越不容易觉醒,占据极少数。因此,优异的狐兽子弟在气机紊乱时,往往也伴发裂尾症,尾数暴增,一直是狐族隐痛,多年来致力于研究如何剔除这种劣等隐性基因。”

“所以——”

佘寐看向狐族幼崽甩动的三尾、六尾,目光幽幽。

“你告诉我,这是畸形?”

贾仁禄被问懵了,“……是、是啊。”

佘寐挑了挑眉,走到对面,看着一团团懒洋洋舔毛打鼾的小可爱,“那这个猫兽班又是怎么回事?”

“咿——晦气!”

贾仁禄隔着三五米距离,看着走过去的佘寐,着急地嚷道:“别再过去了!没看见教室里自由散漫,连个授课老师都没有?整个孤兽院能比狐兽还不招人待见的就是这群瘟神了!你还是离远点看吧!”

“怎么说?”

率先入眼的是一只靠墙小憩的懒猫,通体黑色,是猫中最为灵性的品质,几要融入墙角的昏暗里,背部微微泛光,甩着一条兽长长的尾巴,佘寐忽而目光顿住——

“你不知道!猫兽里最不详的就是黑猫了!以往好些这类兽人兽崽死了,尸体都凉透了,还能一次次死而复生从坟墓里爬出来!特别古怪!医生都给不出合理的解释!都说它们身体里住着来自地狱的恶灵,一但领养就甩不脱了!想想就毛骨悚然,指不定复活后皮下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呢!”

——佘寐看着黑猫尾巴末端像是头发营养不良分叉一般,分出两股,分明是九命猫妖。

猫之妖尾按年份增长,每至九年,长一条命,随妖力增加,分叉越裂越大,直到一劈为二变成两条粗壮的尾巴,方才显露不凡。

他看向旁边其他毛色的崽崽——

“这个就更晦气了!但凡收养这种猫兽就特别倒霉!动辄遇到血光之灾,轻者伤筋动骨,重者车祸船难,要多邪门有多邪门!”

——“猫兽?”

看模样,确实像极了山猫,可顶着大白脑袋的这只家伙,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犬科。狸状白首,名曰天狗。御凶、辟邪。

这里的匪夷所思,超出佘寐理解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