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春,我接拍了一部著名导演的大制作电影,明星云集,投资巨大。

 由此又开始受到全国上下的密切关注,进驻了剧组也不敢向外界透漏一点剧情的风声,连自己也觉得自己神秘起来,不觉好笑。

 有媒体访问我,问我成名这样早,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沉思一会儿,回答了两个字:尴尬。的确,各种可以言说,不可言说的尴尬,都蜂拥而来,实在难以招架。

 所以我尽力把自己局限在工作中,更加的努力。屈指算来,一年365天,我在片场的日子整整340天,这个数字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

 在疲惫与振奋中交替,像只陀螺一样旋转,有时娜娜打来电话,我在这边握着电话听筒居然也能睡过去,黑眼圈成了永恒的标志,总要打厚厚的粉底才能掩盖得住。

 然而我开始爱上这样的生活,宁愿忙碌也不愿尴尬,宁愿忙碌,也好过在纷扰的回忆中沦陷。日升月下,人潮汹涌,梦里落花。学会忘记的孩子,可以无忧的长大。

 ***那一天助理忽然急匆匆的跑过来,面色紧张的告诉我,昨天给一家广告商拍的宣传照片被全体推翻,需要今天回去补拍。

 我有些惊讶,一边跟着他快步向外面走去一边追问:一张都没看上?助理微微点头,似也不愿多答,拉着我就上了车。

 我坐在车上不免有些发呆,沮丧的情绪缓缓涌来。怎么会一张都不合格呢?不知为什么,最近越来越害怕失败,好象患得患失是上了年龄的人才会做的事情,难道我已经老了吗?

 …手机铃声响起,我看也没看就接听,没什么好气:“谁?”那熟悉的呼吸声在那端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烨子。”…我正靠在车窗边上,手一抖,手机险险掉出去。“师哥?”

 “恩。”“…今天怎么这么闲,有事吗?”自己的声音,应该听起来很轻快吧,很好。“有。”“恩,说吧。”“我想找个时间,和你谈谈。”我犹豫一瞬:“可是师哥我最近都很忙…”“烨子。”

 他打断我:“今天下午有空么?”…我吁一口气,这口气如此熟悉,偏偏无力抗拒。也好,有些问题,迟早都要去面对。“有。”“恩,那就好。”他顿一下:“我知道你在北京,那,老地方见。”

 “好。”…他沉默一瞬,我也沉默下去。车外的凉风无声的吹进来,我握着手机凝视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我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仿佛从天的另一边传过来。空空荡荡,低哑而缓慢…“烨子,对不起。”

 ***那个电话令我一直神不守舍,尽管我一直以为记忆在时间的淡化下已经没有那么明晰,然而现在我才知道还是低估了他对自己的影响力。

 最后那句对不起让我疑虑重重,他为什么说对不起?他为什么突然要见我?他究竟要和我谈什么?直到走到拍摄场地的门口,里面忽然震天价地响起巨大的欢呼声,我才恍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迷惑的愣住…

 旁边的助理和出来迎接的工作人员已经笑开来,都望着我喜气洋洋,我更加显得傻气十足,摸不着头脑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当我隐约听出里面的欢呼声中夹杂着“生日快乐”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原来自己被甜蜜的“忽悠”了。我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助理拉着我向里面走去。刚走没几步,手机铃声又响了,是短信。我按开信息,一边走一边低头去看。

 我看着那短信,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居然是作家…“烨子,我已经将我们之间的事情,对他完全讲清,我希望这是你26岁最好的生日礼物。不过这也说明我比他要强很多,我随时等你回头来找我。生日快乐!你的苍蝇”

 …我终于停下,站住,凝视手机屏幕。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不可遏止地,从我的眼睛里瞬间汹涌而出,滴落在握着手机的掌心。

 对不起妈妈,我答应你不再哭泣,却还是违约。26岁,26岁。刘烨何德何能?如此动听的一句,生日快乐。…身前的欢呼声更加震耳欲聋,那些是等在那里许久的,一些爱我的孩子们,她们需要我。

 我走上前去,脸上泪痕犹自未干,轻轻的拉开那扇门…彩带,鲜花,掌声,蛋糕,奶油,拥抱,欢笑,眼泪,祝福…双手合十,对着点点烛火,我无声祈祷…

 师哥,我愿我比你自由,你比我快乐。***好象一切都没有改变,依稀就是昨天。我们的面前,雾气中的湖水在轻轻荡漾,几只鸟儿掠过水面,掀起无声的涟漪。我转头对他笑笑:“师哥,你的《天龙八部》,现在播得好火。”

 他点头:“你的《美人草》也不错。”我摇头:“电影要是不拿奖,怎样也比不上电视剧得到的多。师哥,你选择的很正确。”…他深深看我:“…你小子,是真成熟了呵。”我脱口而出…

 “还小子呢,都26了。”…我停下,与他不约而同笑起来。时隔这么久,坐在这里,我们竟然还能自然的对诵出《蓝宇》中的台词,可见有些东西入了骨,融进血肉,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了。

 他把胳膊搭上我身后椅背,我自然的靠过去,在他怀里,舒服的轻轻叹气。他的声音低低:“烨子,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为什么说重新?”我微笑:“…师哥,我们从来都没开始过。”他神色微僵:“烨子,你还在恨我?”我摇头,轻轻直起身子,正视他:“师哥,我从来都没真正的恨过你。”

 我曾经在自己的身体上制造伤痕,都不愿他受到丝毫伤害,我怎么可能把恨字加在他的身上。…我看着他,湖面的雾气渐渐蔓延过来,几乎朦胧了我的眼睛。

 “师哥,苍蝇的礼物很好,只是太迟了。”…太迟了,太迟了。在我已经转身后,才姗姗而来。我已经答应妈妈不再受伤不再流泪,已经答应另外的人给她幸福,已经答应自己的心去做一只鹰。

 我什么都给不了你,正如你其实也什么都给不了我,师哥。包括那支离破碎的爱情。所以今天虽微笑着与你相对,却绝不可能愚蠢到再把自己的希望交托。…他看着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瞬即逝,然后便归于平静…

 “我知道了,烨子,我尊重你的决定。”我含笑:“谢谢师哥。”他毕竟是我爱上的男人,连痛苦都可以不露声色的掩饰于无形,我想注定今生我都不能把他忘记。

 …他的笑容,他的眼泪,他的手,他的肩膀,他的拥抱,他的眼睛。他看着我,还要开口。我摆手阻止他:“师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一一的扳着手指头:“…你放心,我会好好演戏,不太累,不伤害自己,和娜娜好好的在一起,不堕落,不和别人打架,不熬夜,不酗酒,不抽太多的烟,按时去医院检查身体…还有,”

 我顿一下:“我不做蓝宇。”…他凝视我半晌,忽然迅速的转过头去。我静静的看着他。…再转回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安稳下来。他微笑起来:“烨子,我记得上次,我们在这里分手,你送了我一首歌,你现在还听吗?”

 我摇头,嘻嘻的笑:“早不听了,我现在听周杰伦。最红的,你听过吗?”从包里拉出MP3的耳机,插到他耳朵里,果然,听了一会儿他就微微皱起眉头。我笑,把耳机拿回来,插到自己的耳朵上。怎么隐藏,我的悲伤,失去你的地方。你的发香,散得匆忙,我已经跟不上。闭上眼睛,还能看见,你离去的痕迹。

 在月光下,一直找寻,那想念的身影。…音乐声中,我听到他对我说:“烨子,我想抱你一下。”我摇头,实话实说:“不要,师哥,我会舍不得。”

 靠上冰冷的长椅背,我闭上眼睛…“师哥,上次是我先离开。这次我让你先离开,我们扯平了。”

 …我感到他的起身,熟悉的温度在一点一滴离我远去,脚步声渐渐变轻。我依旧闭着眼睛,均匀的呼吸。…音乐声陡然高亢起来…如果说分手是苦痛的记忆,

 那在终点之前,我愿意再爱一遍,想要对你说的不敢说的爱,会不会有人可以明白…他似乎忽然又高声说了一句什么,无奈完全淹没在巨大的音乐声中,我没有听见。

 …周杰伦依旧在撕心裂肺,嘶哑绝望的唱着…我会发着呆,然后忘记你,接着紧紧闭上眼。想着哪一天,会有人代替,让我不再想念你。…我会发着呆,然后微微笑,接着紧紧闭上眼。

 又想了一遍,你温柔的脸,在我忘记之前。…***忘记自己坐了多久,终于才慢慢睁开眼睛,原来已是黄昏。对岸的夕阳正在缓缓下降,染红了半片湖,秋水长天,落霞孤鹭,我第一次发现这片湖也有这么美丽的时刻。

 我又看了一眼这面前的湖水,起身。该是离开的时候了。…抬头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位卖雪糕的老人,弯着腰正在摆弄自己的雪糕箱子。犹豫了一刻,还是走过去。对着那张苍老的脸,轻声的问:“大爷,您好。”

 老人迷茫的抬眼,我礼貌而平静:“请问,刚刚站在这里的那个人,他说了一句什么话?”…***关导曾经问过我,如果时间再给一次选择,那一天,你还会不会来试镜?会不会选择认识他?

 我抬起头,给了他一个微笑,这么大的导演,居然越来越孩子气了。时间怎么会那么奢侈的给我那么多选择?一辈子,只有一次昨天。

 …我的昨天,只是在那样一个深秋的午后,见到一个人,他坐在沙发上抽烟,白衬衫,西裤,领带松松垮垮的挂在颈子上,很随意的样子。

 关导把我带到他的面前的时候,他站起身来,微笑着看我,然后伸出手来握住我的,声音是极好听的男中音,浑厚而有磁性…“你好,我是胡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