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机场,连车都懒得伸手去打,晃晃悠悠上了一辆机场大巴,脑袋窝在衣领里面,不吭声的看外面的天空,马路,戴着白口罩的人群涌动。

 不知晃悠了多久,有人叫着终点到了,又站起身来,随着人流走下去。正好看到地铁,买了张票又上去。地铁上人更多些,只好站着,手握把手摇摇摆摆,地铁外是黑暗的世界,呼啸即过。…有个人打量我半晌,终于迟疑的探过头来:“请问,你是不是刘…”

 我抬起头来,很认真的冲他龇牙一乐,估计五官都移了位置。那老兄立马吓得缩回了脑袋,估计以为自己眼花,招惹到了疯子。…地铁坐到了尽头,下来,再坐回去。

 坐够了,随便挑一站下来,站里高大的柱子,绕那柱子一圈圈的旋转,再慢慢的顺着地铁的边缘往前走。有大妈喊我:“小伙子,别往边儿上走了,那里没厕所!”我乐一下,又不乐了。蹲下去,看着地铁来来往往,停下开走,目光懒散茫然。

 …不能太早回去,回去了,就要碰上。碰上了还是小问题,更大的问题是,今天我不能回到他那里去住了。…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中学时学的一阕词,语文不好,记得也不全,只有几句格外清晰,此时连着串儿往外蹦。

 什么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古人真是伟大,每句话都说到点子上,上海五月,乍暖还寒,的确很难休息得好。

 我现在,就不知道晚上该怎么休息。***终于还是拖着两条逛得麻木的腿蹭回去,远远看到那扇朱红大门在风里歪斜着晃荡,想必是被我跑出去的时候用力摔惨了,苦笑一声,也不知道要多少天的片酬才能赔得起。

 本以为他们已经回了饭店,谁知这世界就是偏巧,一抬眼冤家路窄,正正打了个照面。只愣了半秒不到,瞬间川剧变脸,笑意盈盈,迎上前去。那一家三口正看着我,也停在那里。刻意忽略他脸上神情,我微笑招呼:“嫂子,好久不见。”

 她温柔似水…“是烨子啊,真是好久不见了!看你这师哥也不说想着你,请你去家里吃个饭,他粗心,你可别怪他。”我微微颔首:“嫂子真客气,你们都那么忙,怎么好意思打扰?”

 她笑得意味深长,我泰然自若。看到那怀里的小女孩,正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我,不由得心里一跳,伸手摸摸孩子的头:“好可爱的孩子,叫九儿吧?”

 卢芳笑得更加灿烂:“是啊。”似乎刻意又似无意的往我面前一抱,逗那孩子说话…“叫哥哥,叫哥哥!快叫烨子哥哥啊!”…哥哥。哥哥?那身边男人是她爸爸,却叫我哥哥。好讽刺的称呼。一语道破天机。卢芳,你果然是女人中的极品,不露声色的下马威,把我震得再无二话。

 …我淡笑:“不早了,我还得回剧组赶几场戏,嫂子你一路也辛苦了,陪师哥回饭店早点休息吧。”又抬头诚恳看向他:“师哥,今天关导也没安排你的戏,早点睡吧,明早见。”

 他眼睛依旧在墨镜下,深深浅浅,模糊不清。…卢芳点头谢道:“烨子,那你就多费心了,明天见。”

 遂拉着老公,抱着孩子,亦步亦趋,缓缓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多动人的画面。比蒙娜丽莎的微笑还要从容优雅,温柔灿烂。迈步走进那扇风雨飘摇的大门…今夜注定无眠。

 ***李花瓶讲了个笑话,我和伊妈妈笑得前仰后合,其实那笑话并不好笑,只是花瓶的普通话实在太烂,听起来竟有几分似当年的关导,把我的眼泪都生生乐出来。胡军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默背台词,他请假多日,回来需要补的戏份实在太多。

 卢芳在不远处,剧组为拍戏搭建的小花圃那里,逗着九儿玩耍,目光偶尔会轻轻飘过来,只落到那个男人的身上。报上新闻已经辟谣,道从未有过要隔离胡军一事,他也接受了采访,顺便宣传了下《画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所有人都皆大欢喜。

 但是卢芳并未离开,听说北京因为非典已成危城,留在已经有些平息的上海无疑是上上之举,她从来都聪明理智,懂得什么是对自己最好的。

 …剧务抱进来一箱盒饭,招呼道:“来来,开饭了…”我懒洋洋的窝在椅子上不动,关导已经过去拿起一盒打开,笑着对我喊道:“烨子,有你最爱吃的排骨!”

 我恩了一声,依旧没有挤上前去抢的欲望,听到排骨那两个字都有反胃的感觉。李花瓶很好心的给我拿来一盒:“来,烨子,吃饭吧。”

 点点头谢她的好意,慢吞吞的翻开盒盖,扒了两口,味同嚼蜡。…花圃边上,九儿坐在胡军的腿上玩,他正在努力的企图把一个奶嘴从九儿的手里抢出来,好让她去喝卢芳手里的牛奶。

 卢芳在一边笑得无比开心,把一块刚刚去了骨头的排骨肉塞到他的嘴里。…我嚼着饭菜,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好扔下饭盒起身,大步走开。李花瓶诧异的喊我:“烨子,你做什么?…”

 “上厕所!”我挥挥手:“早上大概吃坏肚子了!”李花瓶更诧异,高声叫道:“…可你早上明明没吃饭?”…我“哗啦”掬了一捧水到自己的脸上,人顿时清醒了许多。

 刚刚狂吐了一大气,吐得眼前阵阵发黑。我拧开水龙头,看着那些秽物顺着水流慢慢消失不见。心里居然很平静。这是早该想见的场面,本来不必如此,只怪自己的承受能力还是差了一点。

 …想也知道,那孩子是致命的法宝,天真的格格一笑,谁能不缴械投降?何况,亲情观念强烈如他。…想起很久以前,哪一个夜晚,他躺在我身边,给我讲他的家庭…

 “我出身军人家庭,小时候,我爸管我极严,动不动就打上一顿,凡事都要求我中规中矩,不能越轨…那时候我很皮,常常会做一些把人家轮胎灌上水泥之类的事情,我爸打我的时候,我不还手,就咬牙硬抗。

 他打我左脸,我就把右脸也送上去…”“…我们家都是搞音乐的,我爸和我伯父从小让我学小提琴,就把我关在厕所里让我拉琴,什么都没有,一拉就是一天,那滋味…最后真的都快要崩溃了…”我问他:那你不恨你爸?他摇头:“我总觉得,我是小辈,这就是我该受的。

 而且,我爸尽管打我,可我知道他是为我好…他和我妈,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一直陪在我身边,一个很完整的家,鼓励我,也批评我,我觉得,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我走出来,在远远的地方,静静的看那甜蜜图景,还在不厌其烦的互相喂饭,笑得灿烂。原来,三个人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家。至于两个人,只是露水鸳鸯,不是家。

 …我不怪他难以取舍,也相信他并非被逼迫。一个人要是铁了心思做什么,没有谁能逼得了谁。必然有他心甘情愿之处,必然是我给不了的幸福。然而可惜,我爱的也正是这个,难以割舍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