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马奖颁奖礼之前,我接了一部电影,山村题材,我演个聋子,是一特朴实,对爱情特执着的小伙子。

 为了这个戏我把头发剪得只剩下了短短的一寸,每天都在大山里转悠,人晒得几乎脱了相。因为在大山里,所以手机也没有任何信号。倒也断了我的念想。每天晚上我就把手机拿出来,一遍一遍反复拨那个熟悉的号码,也不担心能拨出去。

 等到两块备用电池都用完的时候,我就连这最后的消遣都被断绝了,只好夜夜对着山村的小煤油灯发呆不已。

 拍戏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到山口去大喊几声,喊出来才觉得自己的声音是多么渺小,刚一开口就被山风刮得没有踪影。有一天我蹲在山崖边儿上想,要是我从这里跳下去,张开双臂“呼…”的一下子,也就什么烦恼都没了…可刚刚胡思乱想到自己的葬礼该有哪些人参加,就听到导演喊我,答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就往回跑。我说过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不是蓝宇,何况蓝宇也并非刻意选择死亡。

 扞东的那种痛苦,也许比死去的蓝宇更深刻。我还没有那么残忍。我怕死,也怕疼,更怕他难过。等我从那座大山里出来的时候,也正是金马奖颁奖的前夕。

 我给爸妈打了一个电话,又给娜娜打了一个电话。娜娜问我要不要她陪我同去,我想了一下拒绝了。

 做出一副傻小子的样子问她想捎点什么我一定办到?她笑笑说算了吧,以我自己的经济实力也不是去不起。于公于私,她去都不好。她不是不懂,而是明知故问罢了。…带了个简单的包就上了飞机,要先去香港,和关导他们会合再转去台湾的航班,路上居然还遇到了小小的气流,我听邻座的人说,近期大概要大面积降雨。

 我把报纸蒙在脸上,居然很快就睡着了。…我是跟在一群旅客后面下的飞机,步下舷梯的时候,我脚下一滑,顺手抓住了旁边的栏杆。抬起头的刹那,突然眼前一亮,无数白光闪动,耳边只听得一阵如暴雨般突然响起的“咔嚓咔嚓”的声音,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面前在瞬间就拥上了无数的人,尖叫和着高声的提问,粤语,英语,和着不标准的普通话…一下子就把我整个人包围得密不透风。

 “刘烨,请问你第一次演出同性恋的角色,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你觉得你自己是同性恋吗?”“刘烨,你对于你的导演关锦鹏是个同性恋怎么看?你觉得是因为他是同性恋才把这部电影拍得这么好吗?”

 “刘烨,你和胡军这次同台竞争金马奖,从电影中的情人变成对手,有什么样的感受呢?”“刘烨,你和胡军的关系这么好,有没有可能发展成现实生活中的扞东和蓝宇呢?”

 …我的一个头变成了八个大,结结巴巴的看着面前一大群如狼似虎的记者,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没办法,只好扯出一个傻笑。谁知记者更加穷追不舍…

 “刘烨,蓝宇的角色很忧郁,而现实生活中你这么憨厚老实,是怎么能把这个角色演绎得这么好呢?”“刘烨,你觉得你的笑容帅吗?你对你浑身上下最满意的部分是哪里?”“刘烨…”

 “刘烨…”…天那,我真的领教了香港狗仔队的实力,我低下头去企图从人群中挤出去,谁知道记者们一看我要跑,瞬间发挥了众志成城的精神,以一排肉体挡在我的身前,嘴还不停的一开一合,努力高声的提问。

 我拼了命也无法前行一步。一片混乱中我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机响,我挣扎着从包里摸出来,还没等接就被人一拥,手机“啪”的落在了地上,很利索的摔成了两半儿。我急忙弯腰去拣,无奈自己身高太高,弯腰实在费力,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头又不知道撞了一下哪里,疼得要命,太阳穴嗡嗡作响。那一刻真想破口大骂,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些艺人常常会忍无可忍的大发脾气了,这真不是人遭的罪。

 在我终于拾起手机的时候,我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拉住了我。我被胡军拉起来,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走,我听到关导在我身后高声叫着:“对不起!对不起!

 在奖项出来之前,我们不发表任何言论…”然后是一串流利的粤语。我被推上一辆带着空调的面包车,当凉风迎面扑来的一刻,我瘫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他在身边递过来一瓶水,盖子已经拧开,我接过来大口大口的喝,喝到一半又递还给他,他摇摇头,我又拿回来一口气喝完。…喝完水,我闭了会儿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着车顶,总算有了点真实感。

 知道他就坐在我身边,我喃喃着:“真恐怖!第一次见到这阵势!”他把我的手机拿过去,试图重新安好。我咕哝:“别弄了,反正都坏了,肯定修不好。”他没出声,继续在那里摆弄。我想了想,忍不住还是偏过头去,靠在椅背上看他。

 他瘦了点,黑了许多,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爱黑。我想起张叔平告诫他不能再黑了否则没有粉底可以用的话,不由得一下子乐出了声。

 他转头看看我,眼里的神情很柔和:“笑什么?”我摇摇头,想起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那声音如此熟悉,是唯一一成不变的东西。

 他继续把两块儿手机往一起凑,突然嘴角慢慢露出个笑容。“你笑什么?”我也忍不住好奇。他没扭头看我,声音很低,却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我在想,你怎么剪了这么个傻头?”…我#$%&#…我恨恨的盯着他,忿忿的回敬:“你好?看你晒得跟煤球似的!”

 他张开嘴刚想反驳什么,面包车门一下子打开了,关导一头扎了进来。他一边把记者们关在门外一边冲着我们两个吼:“吵什么吵?都差劲透了!看看你们俩的烂形象!”

 他上来扯我的短发,疼得我哎呀了一声,胡军皱皱眉毛上来拨开关导的手,谁知关导立刻把目标锁定在他的脸上,使劲的拿手扯了一把。一边扯还一边叫:“看看!看看!这都黑成什么样了?怎么拿出去见人啊?”

 胡军看看我,我又看看他。再看看关导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一起放声大笑了起来。我笑得前仰后合,好久没看到这个样子的关导了,不但可爱有趣,而且亲切。

 胡军也大笑,手里还握着我的手机。关导看着我们两个笑得不行的样子,渐渐的,嘴角越挑越高…终于扑哧一声也笑了出来。边笑边骂:“真是的!刚刚接刘烨的时候,我得打手机,才能确定人群中那个傻小子是你!胡军倒是好认,最黑的那个,一看就看出来了!”

 …我们更加大声的笑,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在转机之前,关导带我们两个去香港的名品店买了两套衣服,我是简单的灰色毛衣,灰色帽子和围巾,感觉休闲一些,胡军则是一套黑色西装,显得格外正式。

 关导说我们两个是土包子,所以他就一手包办了。我和胡军也乐得清闲。那天下午香港的阳光很好,丝毫没有下雨的前兆。我看着胡军在镜子前试衣服的时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微笑着看他,想。这种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