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苇不露声色的向后靠去,吸一口烟,薄荷香气氤氲。

顾晓池转身,开车,路过路面上的一块小石子,车颠了一下。

葛苇在后座轻声问:“晓池,你有男朋友么?”

顾晓池脑中冒出乔羽的那张脸。精致的,冰冷的,带着打量与睥睨的。

又冒出乔羽和葛苇一同参加活动时的合照,同样身量纤纤,好似一对璧人。

顾晓池鬼使神差的答道:“有的。”

“这样啊。”葛苇笑了。

车厢内,方才暗暗绷紧的一根弦,好似一下子松掉了。

在顾晓池心里弹出“嘣”的一声。

******

顾晓池今晚回宿舍的时间比昨天略早,不过一点半。

还是轻手轻脚的开门。

没想到好几盏应急灯,同时“啪”的亮起,对着顾晓池的眼睛,直射过来。

顾晓池伸手挡在眼前,灯光透过指缝照过来,依然刺眼。

“你们看,我没说错吧?”

程凌菲怕吵醒其他宿舍的同学,声音压低,却仍能听出不怀好意的尖锐。

陈琪故作惊讶:“啊呀呀,每天都这么晚,真是当陪酒小姐去了?”

“还是陪你那个金主爸爸去了?”周宁怪笑:“金主爸爸花样多,拖的你越来越晚?”

顾晓池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取过脸盆和牙刷,发现牙刷毛,被人剪的乱七八糟。

顾晓池垂了垂眸,决定将就。

“没说清楚,你就想跑?”

程凌菲反应却快,从床上翻身下来,伸手就去拉顾晓池的胳膊。

顾晓池瞥了程凌菲一眼,程凌菲一愣。

那目光,冰冷的,带着震慑。

但程凌菲不怕,女生人人都欺负顾晓池,她为什么不能欺负?

况且她父亲是邶城有名有姓的商人,地头蛇一条,为什么要怕顾晓池一个南方小村里出来的?

程凌菲更加用力的拉住顾晓池的胳膊。

顾晓池用力一挣。

程凌菲怕顾晓池跑了,使出全身的力气,一只右手似钳子,把顾晓池细瘦的胳膊掐得青紫。

没想到顾晓池力气极大,还是挣脱了程凌菲的钳制。

顾晓池端着脸盆向外走去,想起山间的山羊,闹脾气的时候,力气可比这位程凌菲大多了。

顾晓池搞得定山羊,哪里会挣不开程凌菲?

程凌菲带着陈琪、周宁等到半夜,就为了羞辱顾晓池一顿,没想到顾晓池全然不理,让她们一拳打在棉花上。

夜白熬了。

程凌菲在顾晓池身后,气急败坏的低吼:“你这是做贼心虚!”

******

第二天一早,是一节文化课,中外美术史。

顾晓池起得略晚,宿舍里只剩她一人。

脱下睡衣,少女穿着白色小吊带的身体,脊背纤薄,胸前是微妙的隆起。

像一朵欲开的花,正是最好的年纪。

套上白衬衫和牛仔裤,顾晓池走出宿舍楼的脚步有些匆忙。

她有两件白衬衫,一件领子略尖、料子挺阔一些,一件圆形翻领、料子更软。

看不出什么很大区别,两件换着穿,对顾晓池来说足够了。

走进教学楼前,刚好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

顾晓池摸出手机一看,离上课打铃还有五分钟,松一口气,脚步略放缓了些。

好几个女生还站在教室外聊天,看着顾晓池不怀好意的笑。

顾晓池不以为意。

教室门虚掩着,推开的一瞬,顾晓池看到坐在第一排的程凌菲一群人,已经憋着坏笑。

眼里没有一丝善良的光芒。

一个扁扁的白色塑料盒子,从教室门顶上掉下来,摔在顾晓池肩上,“啪”的一声。

蓝色的墨水花,在顾晓池的白衬衫上绽开来。

“哟,你这是拿自己的衣服玩扎染呢?”程凌菲讥讽道:“看不出你还是个行为艺术家啊。”

围在她身边的女生,由程凌菲带头,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顾晓池低头看了看,平静的说:“你弄脏我衣服了。”

“谁弄脏你衣服了?”程凌菲尖声道:“是你自己本来就脏。你每晚凌晨才回宿舍,谁知道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陈琪帮腔:“我们可以作证,顾晓池每天回来得可晚了!”

周宁阴阳怪气:“是去当陪酒小姐了?还是舍身去陪金主爸爸了?”

“小山村里出来的,就是没见过世面。”程凌菲向顾晓池走过来,眯起眼睛:“你的金主爸爸究竟是什么人。诱得你五迷三道的?”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顾晓池背后响起:“我就是她的金主爸爸。”

******

顾晓池一愣。

转头,凝眸。

视线对上的人,摘下太阳眼镜,冷白的一张脸,浓黑的眉,狐狸般的眼。

不似在片场一般,含着笑魅惑众生,反而带着睥睨一切的冷峻。

葛苇没看顾晓池,看着站在顾晓池面前的程凌菲。

程凌菲也愣了。

“这是在做什么?”站在葛苇身边的王老师皱眉:“顾晓池同学是去勤工俭学,跟学校报备过的,是谁在这里造谣?”

程凌菲嗫嚅:“大半夜的……打什么工……”

葛苇冷笑,踩着高跟鞋向程凌菲走过去。

葛苇身量不矮,穿了高跟鞋就更显得高,站在程凌菲面前,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倨傲。

抬起玉藕般的胳膊,葛苇用拈在手里的太阳眼镜腿,戳戳程凌菲的胸口:“夜班司机没听说过啊?这么没见过世面,到底谁是小村里出来的?”

程凌菲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有一些匆匆在往教室赶的同学,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是葛苇哎!”

“葛苇来我们学校做什么?”

“那是程凌菲?惹大明星生气了?她完了她完了。”

程凌菲面子上挂不住,对葛苇低声道:“你、你不会想对我动手吧?这里可是学校。”

葛苇一声冷笑,退开两步:“谁要对你动手了?”

葛苇对着太阳眼镜腿,吹了一口气,又伸出纤纤长指擦了擦,好像刚才碰了程凌菲,嫌脏。

程凌菲的脸一下子黑了。

葛苇用只有程凌菲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再敢欺负她,我不动手,直接动脚。”

又踩着高跟鞋,婀娜多姿的走回王老师身边:“王老师,我时间紧,走吧。”

王老师瞪了程凌菲一眼:“今天所有的课上完后,来校办找我。”

说完陪着葛苇,沿走廊向前走去。

是服装设计系的方向。

******

顾晓池平静的轻轻推开程凌菲,向教室里面走去,坐在自己习惯的角落。

好似突然冒出一个大明星帮她出头这件事,并没什么可骄傲的。

同学们却围了过来。

最兴奋的是贺淼,直接坐到了顾晓池旁边:“晓池,你居然认识葛苇啊?”

贺淼算是学院她们这一级的级花,据说家境也好,之前从来没有跟顾晓池说过话。

顾晓池犹豫了一下,点头:“打工而已。”

“哇塞你也太幸运了吧!!”贺淼激动惊呼:“我超级迷她的!你可不可以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啊?”

顾晓池微微皱眉:“我们……不熟。”

走在走廊里的葛苇,并不觉得冷,却莫名打了个喷嚏。

老师夹着课本进来,贺淼暂时回到自己的座位,程凌菲也走回自己的座位,和陈琪、周宁头挨头,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早上的一场闹剧,暂告段落。

******

下了课,顾晓池穿着被蓝墨水浸染的白衬衫,走去食堂。

她的另一件衬衫昨晚才洗,没干透,无法换。

一路上有人对她指指点点,顾晓池低头不理,匆匆而过。

排队到窗口,顾晓池对打饭阿姨说:“一个白菜豆腐。”

阿姨吃惊:“只要一个菜?”

顾晓池点头。

要攒钱买一件新衬衫,当司机也要一个月后才能拿到薪水,吃饭能省则省。

阿姨好心,刻意给顾晓池多打了一些。

顾晓池低声道:“谢谢阿姨。”

也许谁都能看出顾晓池的窘迫。

但却不是人人都好心。

顾晓池坐到桌边,准备吃饭,一股甜腻的气味,突然飘散开来。

橙汁像小型的瀑布,扑棱棱浇在顾晓池的饭盘上。

顾晓池抬头,程凌菲一张故作抱歉的脸,映入眼帘:“抱歉呀,都怪陈琪,刚才撞了我一下,我没刹住车,手里的橙汁就洒了。”

陈琪在程凌菲身后坏笑:“怪我怪我。”

程凌菲早上失了好大的面子,这会儿葛苇不在,若不在顾晓池身上找补回来,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顾晓池神色平静的望着程凌菲。

突然,程凌菲却向前扑去,踩在洒了橙汁的滑腻地板上,迈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子,没有跌倒。

“谁撞我?”程凌菲回头怒视。

葛苇一张狐狸般的脸,带着狡黠的笑意:“抱歉呀,我也没有刹住车。”

葛苇手里端着饭盘,挤开程凌菲一行,坐到顾晓池对面,抬头无辜的眨眨眼:“你们还不走?还有什么事吗?”

“你……”程凌菲从小长到大,跋扈惯了,哪里吃过这样的暗亏,即便面对明星,也不想退却。

王老师却在这时走入食堂,张望了一圈,看到葛苇的所在,向这边走来。

程凌菲愤愤的低喝一声:“走。”

带着陈琪和周宁走开去了。

王老师走过来:“抱歉,葛小姐,刚才有点事拖住我了。我带你去三楼的小食堂吧,那里人少,还可以点菜。”

葛苇笑着摇头:“难得体验一次校园生活,我觉得这儿就挺好。”

说着又眨眨眼:“王老师您快去忙吧,您走了我才好跟学生打成一片啊。”眉飞色舞的瞥了对面的顾晓池一眼。

王老师被逗笑:“好吧,那等你吃完午饭,我再安排人送你。”

校庆在即,王老师确实太忙,走出食堂的脚步都是匆匆的。

葛苇把自己的饭盘往中间推了推,看向对面的顾晓池:“我打得菜多,一起吃。”

饭盘里的菜的确不少。红烧鸡腿,茶树菇牛肉,茭白鸭丝,香芋蒸排骨。

葛苇好久没吃过学校食堂了,决定大开“吃”戒。

顾晓池犹豫。

葛苇问:“你不吃肉?”她瞥了瞥一边被橙汁浸透的饭盘,发现顾晓池刚才打的是白菜豆腐。

葛苇准备起身:“我去看看还有什么菜。”

顾晓池连忙道:“不必。”

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嘴里,是久违的味道。

以前和奶奶在家的时候,也是逢年过节,才会难得买肉吃。

葛苇这才坐了回来,自己也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看对面的顾晓池。

顾晓池吃得含蓄,很快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吃这么少?”葛苇惊讶。

顾晓池笑笑。

她不好意思吃太多。

葛苇又塞了两大筷子鸭丝到自己嘴里:“好吧,我也差不多了。”

顾晓池和葛苇一起站起来。

顾晓池:“谢谢您的午饭,我先去教学楼了。”

说着准备离开。

“等一下。”

葛苇叫住她。

顾晓池站定,刚好在葛苇身边,近得可以闻见葛苇身上的香气。

清酒混杂着茉莉,格外清新,食堂里油腻的饭菜味道,和太多学生聚在一起形成的不好闻的热气,暂时被盖了过去。

顾晓池的呼吸,微妙的快了一拍。

葛苇突然伸手,摸了摸顾晓池的头:“小朋友。”

顾晓池呼吸一滞。

刚才葛苇没戴太阳眼镜,大剌剌坐在学院食堂里吃饭,已经引起了不少学生的注意。

但大家都知道葛苇的性子野,又牙尖嘴利,无一人赶上来搭话。

此时竟见葛苇伸手,摸了摸顾晓池的头,还笑了,眼里的神色有温柔。

食堂里的窃窃私语声,压都压不住。

顾晓池却愣在当场,所有的人群,所有的私语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失去了色彩和形状。

她的眼里,只剩下一个葛苇,含笑望着她,眼神里有期许。

“你是我的人。”葛苇轻声说:“谁欺负你,你就给我狠狠欺负回去,别给我丢人,知道吗?”

顾晓池脸红,慌乱无措间,退开两步。

“我上课要迟到了。”

顾晓池低着头说,匆匆走出了食堂。

葛苇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一笑,也端着餐盘离开了。

食堂里的私语声,一时之间变成了大声的议论:

“葛苇和顾晓池???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