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星坐在许清风的车里,已经不自在地扯了衣服好几回。

也不知道为什么碰巧会和他一起出任务。

许清风哪会没注意到她的那些小动作,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冒出细汗,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淡定自如的神情。

车子最后停在一家游乐场面前,说是游乐场,其实更像个休闲娱乐的小游园。

游园里的游乐设施不算多,倒是有一条湖泊,贯穿整座游园,湖边还有喝茶打牌的露天茶馆。

游园的负责人亲自来迎接,他们买下杂志下周的宣传头条,就是希望含星他们能帮他们多招揽些客人。

“许主编,久仰大名,没想到能让您亲自光临我们这个小园区。”

许清风回握负责人的手,“主要还是得看我身边这位编辑小姐了。”

“哦,含小姐是吧,之前才在网上聊过。”

含星微微颔首,打了招呼。

游园负责人热心地跟他们介绍他们拥有的特色,希望含星他们能多拍几张好看的照片,把他们的园区写得有趣一些。

含星脖子上挂着相机,摆着各种奇怪的姿势随便拍了一点儿,但是着实拍不出什么特点。

许清风从她身边走过,将相机拿走,指尖无意间触碰,含星立马缩回手。

许清风看她如此避讳,心里隐隐难受,“我负责拍,你记录就行。”

含星也没拒绝,这时负责人贴过来,“要不你们坐一坐我们这儿的游船吧,这条湖泊刚扩建完不久,坐船上,能把整个游园全都欣赏一遍。”

负责人带着两人走到码头,挑了只粉红色的鸵鸟船。

船不大,就四个座位,含星先抬脚上去,身后许清风紧跟着,不动声色地坐在了她的旁边。

座位狭窄,含星使劲往边上蹭了蹭,但还是不能避免稍不注意,两人的手脚就会碰上。

夏季多薄衣,那似有似无的触感,最是惹人心痒。

她干脆摆好姿势,将电脑放在腿间,纹丝不动。

负责人坐在后面,好心提醒,“那个,许主编,含小姐,这船需要用脚蹬。”

两人同时动脚,游船却在原地打转。

含星看不下去,将电脑一搁,把住方向盘,“我来吧。”

打从以前,许清风就跟船不对付。

含星还记得那是春天的时候,因为太阳好,他们就跑去郊区的天仙湖晒太阳。

她是秉着享受去的,两脚一搁,自在。结果许清风踩了半天,船只开了几米远,跟他们一起出发的船只,个个都快跑到湖中心了。

她那时是第一次觉得许清风白长那个儿了,一米八几的身高,当时在军训操场上当升旗手时,那正步走得多帅多亮眼啊,结果一登船,方向都把不好。

船只渐渐驶离码头,下午四点多,入眼阳光还有些刺眼。

不过周边风景看着挺不错,游园绿化做得到位,湖边绿树长得葱郁茂盛,树下,便是喝茶聊天的好地方。

许清风突然道,“这船挺适合小情侣的。”

周边有不少出行的情侣。

负责人也忙附和,“是呀,我们还有专门为情侣设计的小船。”

许清风眸色暗了几分,“含小姐如果有男友,可以带来让卢老板打个折呀。”

含星愣了下,埋头低声道,“我没有男朋友。”

许清风假装惋叹,“那挺可惜。”

实则心里像放了一百支烟花,每一朵都开得绚烂。

船走到一半,含星脚下渐渐没了力气,左腿踩踩,又换右腿用劲,而且因为脚上出了汗,这后跟和鞋子蹭久了之后,隐隐有些痛。

周边忽然传来尖叫声,抬头,便见一个大摆锤荡到空中。

含星摇摇头,她可不会买钱去找这种罪受。

“你休息吧,我来蹬。”许清风看出她的疲惫,顺带提了个建议,“卢老板,你们这条湖这么长,是不是该考虑准备点电动的游船。”

“许主编说的是,只是我们这湖刚完成,之前就只有不到三分之一那么大,就算要订货,也得等上一段时间。”

话音刚落,船身猛地一震,开始左右摇摆。

含星只觉得重心不稳,下一秒,却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

彼此气息交错,薄薄衣衫体温相叠,将夏季的炎热又升了几个度。

“不好意思啊!”

船只后方的几个年轻男女道了声歉,将船挪开。

含星像根弹簧似的猛地从许清风身上弹起,假作整理衣袖,掩盖住慌乱的眼神。

“我们赶紧把船开回去吧。”

含星提议,脚下来劲,匆匆把船蹬回码头。

只是用力过度,从船上站起来的那一刻,腿脚发酸发软,再加上船身本就晃动,尾部磕上码头本不科学立在那方的柱子,一个弹力,让含星直直向侧边倒去。

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含星也不知道自己再想什么。

只是觉得落水的样子肯定又蠢又滑稽。

“含星!”

许清风嗓音焦急得都有些破音了。

紧接着,连着两声噗通落水声,把岸上的负责人吓得满头大汗。

含星闭着眼,尝到了带有土腥味的湖水,手边好像还碰到了什么滑溜的东西,应该是湖水里养的景观鱼。

就在她还未多体验一刻湖水的感觉时,一只手有力地环过她的腰,将她从满是水草和浮萍的池子里捞了出来。

她咳嗽几声,耳边的嘈杂似乎也重新回归。

“哎呀!快来人啊,快把他俩捞起来啊!”

负责人在岸边急得跳脚。

这时,许清风从水里冒出来,湖水打湿他的头发,乖巧贴附耳边,没有最初那般冷冽。

眉骨清隽,鼻挺唇红。

水珠在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在他冷白的肌肤上,如同一颗颗闪烁的钻,将他整个人都衬托得blingbling地。

“不用了。”许清风站直,接近岸边的湖水不过腰身,他双手扶住含星的腰,那纤盈细腰,两手指尖相触,似乎还有剩余。

含星只觉得自己被人举了起来,宽大的手掌哪怕在湖水里,也渗出点点温热,可靠而又安心。

把含星送上岸后,许清风则是撑着码头,翻身上来。

他没什么事,只是含星喝了几口水,现在还搁那儿呛着。

他走近,忽地发觉含星今天穿了件白色的雪纺衣,这水一浸,在阳光下近乎半透明。

含星在咳嗽时其实也发现了,因此一直用手假装捂着嘴,实际是在挡胸衣的颜色。

然而就在这时,面前落下一片阴影,含星抬头,就见许清风走到跟前,忽然做出脱衣服的动作,把她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干什么?”饶是她想镇定,但在这么近距离下目睹男人徐徐露出的腹肌时,也很难真的冷静下来。

可很快,心里的波动散去。

含星直直盯着男人白皙肌肤上那一道道褐色伤疤,跟一道道丘壑似的,触目惊心。甚至有一条从腰侧一路划到后方,足足有近十厘米长,可见当时受伤时该有多痛。

许清风注意到含星错愕震惊的目光,将衬衫拧干,抖了抖,只顺口解释了句,“战地上留的。”

许清风说得十分轻松,仿佛这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事。

但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天天窝在土房黄堆里,今天见的人,明天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的地方,会有多么艰辛。

含星眼角微热,似乎有什么快要夺眶而出。

但好在脸上湿透,时不时有水珠从头发滑落,挡住她差点没忍住的心绪。

她面色依然装得淡定,但内心却早已翻滚很多遍。

其实当时许清风离开后,她就立马上网查找过资料,甚至找朋友问过,战地记者的生活是怎样的。

当时有一个朋友恰好认识的一个去过中东那一带的记者,不过还不是战争中心点,待了两个月,就受不了辞职回家了。

因为他说不能拿命去搏啊,半夜三更还能听到轰炸机从你头上嗡嗡飞过,唯恐那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朝你扔下。

而且不光是身体承受不住,最重要的还有心理上的阴影。

那成堆的尸体就跟倒垃圾似的丢进焚烧点,里面还有很多都是半大的孩子,一生下来,什么甜头都没尝过,尽搁那儿逃命了。

在那里,什么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太多了。有可能上一秒还在讨论怎么解决下一顿,下一刻就死在逃亡的路上,连声再见都来不及说,更多的,是连尸骨都寻不回来了。

“套上吧。”许清风将衬衫递给含星。

含星接过,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那道疤,怎么来的?”

许清风低头看了看,语气平静,内心却偷偷对含星的关心感到开心。

“当时突遇空袭,战争蔓延到居民区,有位母亲腿被压伤了跑不了,就把他五岁的孩子交给我了,当时我抱着那孩子跑的时候,没注意脚下碎石摔了一跤,碎石里的铁丝刚好划进了肉里。”

许清风没说的是,当时受伤后,他还跑了几公里,才到达安全据点。

那时伤员骤增,麻药短缺,他是在完全清醒下感受着那针线一次又一次穿过皮肉的痛楚。

含星早就听不下去,背过身套上衬衣。

负责人从边上冒出来,递给他们两件干净的工作服。

许清风看着码头处那根为了多停船只而立下的柱子,沉着嗓音严声道,“卢老板,那种停船的地方怎么能立柱子呢。”

“实在不好意思啊,许主编,我这就让人把它拆了,你们先去员工休息室换衣服吧。”

负责人把两人送到休息室,但只有一间,许清风便让含星先进去换。

含星抱着衣服和帕子走了进去,脱下许清风的衬衫时,却忽然发现湿透的衣服,透着半点红。

她将衣服翻转,从衬衫胸口的衣兜里,竟翻找出一条红绳。

只是红绳早已有了明显的历史痕迹,看起来又脏又旧。

可当含星看到红绳中间串着的一颗黑石时,瞳孔微缩,羽睫在光下颤抖得厉害,一瞬间,之前的记忆席卷脑海。

这是她亲自给许清风编的。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负责人的声音贴着房门传来,“含小姐,有什么问题吗,是衣服不合身吗?”

“没有,马上。”含星皱着眉想了想,最后还是把红绳放进了自己衣兜。

没几分钟,她便换完衣服出来。刚一推门,就见门口处还有不少路人围观。

许清风身上还单着,从胳膊到裤腰之上,俊美匀称的肌肉线条暴露在大众视野里。

“你进去吧。”含星把那件衬衫也还给了许清风,就见许清风入门后,站在不远处的几个小女生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可惜的神情。

两人换完衣服后,负责人在旁边一个劲地赔不是。

还请他们到了游园的特色餐厅,说是请他们吃顿晚饭,等送去吹干的衣服回来。

负责人喊了一大桌的菜,着重介绍了最中间的笋子鸡,还亲自起身拿两小碗单独给两人盛。

但到含星这里时,倒是许清风先开口,“她不吃笋。”

含星微愣,就见负责人立马把碗里的菜倒了出去,准备重新盛。

“不用了卢老板,我自己来吧。”含星接过小碗,单独盛了没有笋的笋子鸡。

几人吃完饭后,天边夕阳裹挟着淡淡灰。

又再坐了一会儿,才等到清洗干净后风干的衣服。

和负责人道了别,两人回到车上。

经历了这么久的折腾,也累了。含星靠在座椅上,车子平缓,不自觉地就开始打起盹来。

许清风见此,将车速又放慢了些。

直到停在小区前,月色透过车窗,明亮皎洁,恬静动人。

许清风忽然有些不忍心打扰睡梦中的含星。

睡着的含星紧闭着双眸,睫毛翕颤,似乎在做什么梦,小嘴抿得紧,红润的唇色被月光覆上一抹温柔的色泽。

不过眼皮下的眼珠倏然转得很快,连额头都隐隐渗出一两滴汗。

许清风有些心疼,情不自禁抬手撩过她额前的碎发,拂去那点点汗水。

可这一上手,就像沾染上了毒药,上瘾一般,不愿再松开。

含星的皮肤很软。

他记得曾经很爱捏她鼓起来的小脸颊,跟只仓鼠一样,触感,却更像新生的婴儿,娇嫩。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熟睡的人儿,安静的像小天使一样,忽尔沉思,今天白天时,含星曾问过他伤口。

这是否代表着,她还在意他呢……

手下的人微动,许清风赶紧收回手,像个蹑手蹑脚的小偷,生怕有人撞破他的动作。

他平复下心绪,温柔唤了几声“含星”。

含星徐徐睁眼,似还有几分茫然。

当她起身看见窗外熟悉的街道,立马清醒,匆忙和许清风道了再见,下车离去。

许清风默默望着那道背影许久,猛然间想起什么,去摸衣兜里的红绳。

可胸口那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有一刹那心也空了,下一刻,许清风踩着油门奔向游园。

而此时的含星,已经回到屋子,立在窗口,看着那辆路虎驶离小区,手里拽着的,正是许清风万分焦急想要寻回的红绳。

晚风吹拂,越过窗槛。

等到车灯完全融入夜色,含星回头,挣扎许久,最后还是没忍心丢掉,而是取下黑石,串进自己的书签里。

她不敢深入揣摩男人揣着手链的动机,权当是留个纪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