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莫怔住,脸色霎时惨然,不由松了双手,连闵维何时走了也不知。闵维之后偷偷去了次医院,没有进去,只在门外徘徊了阵子,便走了,课余也只呆在寝室,没课时偶尔也会去孤儿院,给那些孩子们带点礼物食品,一玩便是半天。

 几天后,秦淮天出了院,头上的纱布也撤了。虽然瘦了好几圈,人看上去却像脱胎换骨似的,眼里也有些光彩。闵维住校,他在秦海,你不来我不往两人根本见不着面,但人毕竟还是留在了他身边。

 最重要的是,他是平安的。先前的撕心裂肺的苦,到害怕失去闵维的灭顶恐惧,膨胀到了极端后反倒淡然了,除去了那些噩梦般缠住他的心悸与愧疚,此刻他的心中反而充盈着一丝挨过过天崩地裂后的带着透明忧伤的心喜。

 他原本是个豁达之人,只是这次的事情给他太大的冲击,加上同时承担着被闵维知道真相后的巨大惊恐和心痛,差点便摧毁了他。可他低估了他的维维。竟是他意想不到的坚强。是他拯救了那个自我放逐,几限疯狂而不自拔的秦淮天。回想到让他心动的最初,那脸上流动着的纯净,仿佛有着水晶的质地,透明而幻惑,柔滑而坚硬,如此,便让他深深地迷恋上了。

 现在的秦淮天早已不奢求什么,从闵维失踪那天起,他求遍诸天神佛,也只是一个念头:让他能平安无事地回到他身边。爱可以舍,情可以隳,目可以盲,心可以闭。只要能远远守着他。

 “他在学校还好吗?”“情绪还稳定,只是不怎么爱多说话,这几天常去孤儿院那边和孩子们玩耍。”李皓把药碗端上桌。

 “董事长,您该喝药了。”秦淮天放下笔,端起药碗一口喝下,面上竟起了许久未见的笑意,李皓呆了呆,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不用担心,过阵子他慢慢会好起来的。”他是那么坚强,坚强到连他也不再惧怕。要守着他,守着他将对自己的那份心慢慢淡忘,守着他结婚,生子…直到再也不能守在他的身旁。

 秦淮天微笑着,这已是他能为自己能为他找到的最大的幸福。秦淮天正式投入到荒废已久的工作中,成堆的文件,数不清的交易应酬,决策敲定。

 “董事长,夏副总在您住院的那天便联系不上了,只在人事部的桌上放了封辞呈。”李皓慢腾腾地从袋中拿出一个信封。实不想在董事长难得心情好时说到这件事。只不过确实拖不下去了。秦淮天放在键盘上的手只停了一秒,便又劈里啪啦动起来,完全是一副意料之中的口气:“知道了,随他去吧。”

 李皓见情况出乎意料的好,便又清了清嗓子,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分牛皮纸文件袋,袋口还加了特制的签名封条,显然是机密文件。

 “这是从纽约、东京两处分公司快件寄回的绝密文件,要请您亲自过目。”秦淮天撤下封条,翻阅里面的文件,皱了下眉,又恢复了常态,将之扔到桌上。

 “董事长,是不是那边出了什么事?”秦淮天燃了根烟,说得轻描淡写:“是德国那家Kelen公司仇视我们取了商贸城的承建权,暗地里捣乱拿两处分公司的上市股,目前那两家都在掏空了底顶着,但Kelen若继续恶性扫荡股市,恐怕已撑不了多久,请求总部这边决策。”

 “董事长,您想怎么办?看上去他们似乎是打着逐渐吞噬秦海的主意。”“我早就提醒过范义达和周严令那帮老顽固,叫他们小心股市控制,以免找了人家的道。”

 “可现在事情都已经这样了…Kelen里那只老狐狸很不好对付。”李皓看着沉思中的秦淮天,他没有忘记自己跟随了十多年的老板在商场上对敌是多么的铁血无情。

 果然不出片刻,秦淮天面上便浮起了李皓所熟悉的那丝特有的冷笑:“奥德玛不是狐狸,他是只狡猾贪心又凶残的狼。你若不抓住他的要害给他致命的一击,他迟早便会咬断你的脖子。”

 言语中的意思已显露无疑。从绝密档案室里走出来,秦淮天手里已多了包东西。“把这包东西寄到德国警察总署。”

 以前竞标时他留了手,毕竟对方实力雄厚,是个不易惹的对头,但到了现在他也没必要再顾忌什么,生死存亡之际,犹豫便是致命伤。

 “还有,让李让那边给我接通德国生花、旗丰银行里那班利欲熏心的老头儿们的电话。”李皓领命而去,秦淮天又按了桌上直拨:“Rena,通知建筑部的那个德国工程师Karin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所有的风暴都深深地潜藏在平静的细浪之下。四天后,德国财经界爆出一大惊人内幕:1998年被断定为遭恐怖分子破坏的德国Linpo国际机场顶棚坍塌事件,传闻竟是由于德国建筑业界有几十年历史的Kelen集团技术上的失误所导致。

 此事引起德国官方的密切关注,下令严查。尽管德国警署一再声明,只是怀疑阶段,官方正在核查证据。但德国民众已反响激烈,一些当时的受害人家属纷纷向德国官方提出抗议,要求澄清事实真相。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德国金融界受到波及,股市动荡,一路狂跌至谷底,有许多小公司一不小心便受了鱼池之殃,成了这场Kelen狂跌风暴中的牺牲品。

 据说Kelen在向德国生花、旗丰两大银行贷款求助而不得后,墙倒众人推,已摇摇欲坠,回天乏术。次日,Kelen股份被人以几倍高价买空,一片风愁云惨。秦海大楼内,秦淮天悠闲地喝着下午茶。

 “德国人办事效率真快。”李皓笑道。秦淮天但笑不语。奥德玛,你可怨不得我,若不是你死追不放,我又何至于作到这一步。享受胜利之际,桌上响起了办公室秘书Rena有些怪异的嗓音。“董事长,成莫先生要见您。”

 “…让他上来。”本有些放松的心情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变得沈暗无比。***“你说什么?!”秦淮天双手发抖地从椅上起身。

 “我骗了你们,其实维维根本就不是我姐的孩子。”成莫一脸平静地重复。仿佛被吊上绞刑架的囚徒在看着系在脖子上的绳索缓缓升起,秦淮天霎时变得呼吸急促。

 “你难道报复得还不够?维维不是你一手养大的孩子吗!何至于如此忍心一次一次把他扶上天堂又推他下云端!”

 语气说气愤,倒不如说悲凉来得恰当。成莫完全不理会他的情绪激动,心平而气和地叙说着:“我姐当年生下的孩子,由于感染风寒高烧,到孤儿院不到两个月便夭折了。

 维维是当时一起被送进那里的孤儿,无论年岁还是相貌都和姐姐的孩子相当,所以被安排在同一个育婴房里,我去看姐的孩子时,他也会张着小手朝我乱舞,那双乌溜溜的眼竟像极了我姐姐,我便也常常逗逗他,婴儿年岁不大,面貌上有没有太大的差别,那时我姐病重,孩子夭折后我和那院长苦苦相求,让维维替了,瞒过了姐。

 姐去世后,我有阵子常去看他,摸摸他的小手,亲亲他的小脸,听他咯吱咯吱地笑,不知不觉心中竟真拿他当了姐姐的孩子。”成莫回想着已久远的记忆,面上有着淡淡的笑容。秦淮天撑在桌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可我们血型相同又是怎么一回事?”“那只是巧合。”“…”“若不信我,你大可去验DNA。”事情来得太突然,秦淮天一时不知该怎样来面对,愣着脸呆了好一会儿,忽然目光投向成莫,变得凌厉无比:“你现在为何又要告诉我这些?这样做是为什么?”成莫默然不语。

 “你想求维维原谅你?”“…”…两人紧屏呼吸的沉默着,似在想着各自心中的私密心事,似又在不约而同地等着某一刻轰隆的爆发。终于,过了两三分钟之久,秦淮天开了口。

 “你爱他,对吗?”语气在深思熟虑下显得异常地平静,也异常地具有让人信服的力量。成莫反射性地摇头,却又沉默了几秒才说:“我这辈子最爱的只有我姐。”对他,只有愧疚和疼惜而已,成莫对自己如是说。

 秦淮天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在瞧着一个自欺自瞒的可怜虫。忽然间,丝毫没有预警地,铁般的拳头袭上了成莫的身体。

 霎时间,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却依旧盖不过那怒狮般的狂吼。“你这个王八蛋,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害死了他,他差点就跳了海,差点就没了,差点就…回不来了…”

 之后两人完全是近身的肉搏,没有丝毫技巧,百分百无奈打架的招数。若是有人在场,一定笑得下巴掉了都捡不起来,可这个庄严的高贵的办公室里没人笑。弥漫着的只有一股由积压了太久的痛楚委屈所发泄出来的,有些变了味的悲伤抑郁气氛。

 第二天中午便拿到基因检测结果的秦淮天,疯一般地飞车前往C大。心,像急欲摘花打扮自己的爱美小女孩一样,飞得高高的。

 他要把真相告诉他,他要把他重新抱回自己怀中。他,再也不用将心与身生生剥离地说:不爱他。秦淮天将车停在校门外的临时停靠点,徒步走进C大校园,到了李皓所讲的寝室门牌号前,深吸口气,然后极为小心地敲门。

 他并没忽视此时正是学生午休时间。应门的是一位个子不高但很结实的男生,看到他表情一愣,快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才开口问:“请问…您找哪位?”

 “叨扰,我想找闵维。”男生听了头转回室内一吼:“喂,哥们儿,有谁知道小闵闵去了哪里啊?”小闵闵?尽管知道这只是年轻人相互间亲昵友好地一种表现,但秦淮天还是皱了下眉,心里微有不快。

 “中午去孤儿院那边了。”里面一个声音传出“谁找啊?”男生扭头回来正要说,却没见了秦淮天的人影。吓!刚才那帅男是鬼不成?!前往孤儿院的路上,秦淮天心里阴郁得难以排解。

 刚给闵维打了他平时几乎不怎么打的手机,没有信号,想是孤儿院那边信号太弱,可心里却总压了块千斤重量的石头般。

 直到从孤儿院回转,秦淮天终归是没见着闵维。院长告诉他闵维下午两点便离开了,秦淮天把车开在路边停着,在神思一片混乱中,他拨了个号码。

 “是我,秦淮天,维维有没有在你那里?”他祈祷着,成莫嘴中说出的那个肯定便是他的天,他的地。成莫却没有给他太多幻想的时间,回他说:“从上次他回来后,他便一直未回过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