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盘腿运功,龙髓游走百骸。仙力乱窜的状况以及脑袋发胀的症状全然消除。

她缓缓吐纳,敛气收神。

自从苏醒,她在这涔河中已修养调整二十多日,却才将体内的力量悉数融入龙髓中,再重?新聚合龙魂。

是时候回去了。

摇光走出屋,绕过?狭短的石道,一座小巧却精琢的庭园赫然在目。

只见园中坐着一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女子一身杏色素裳,正坐在桌旁纳鞋底。

女子名为苮初,是这涔河的河神。两个月前也正是她施法将河水凝霜,帮助摇光过?热的龙身降温,算是救了摇光一命。

苮初察觉脚步声,抬头望去,盈盈一笑:“星君不再多修养些时日吗?”她声音清澈,宛若叮咚泉水,十分好听。

“身子已基本复原,眼下还得快些去天庭处理急事,暂不打扰仙君。”

摇光走至她旁边坐下,随意拿起桌上一只做好的小红鞋瞧了瞧。鞋子很小,用红绸缝制,鞋面绣着小虎头,是给未出世的小孩儿做的。

苮初将手中的针线放置花篮中,沏壶茶,斟一杯递去,道?:“星君是我的大恩人,想住多久便住多久,何来打扰一说。”

摇光的的确确是苮初的大恩人。

一千年多前,苮初接管涔河之初,河内精怪肆虐,令她大为头疼。天庭派摇光去帮她驱赶精怪,却不想有一只万年水怪藏匿其中。那水怪忒不知羞耻,看上了苮初,将她掳走藏进了河穴。

苮初斗不过?水怪,险要被他侮辱。摇光提着盘龙枪将他洞穴搅了个天翻地覆,与他缠斗数回合,将他精魄打散,再驱赶至陆地晒个死透。

苮初惦记摇光的救命之恩,却又苦于自己能力不足,没法去天庭当天兵神将助她之力,前些日巧合遇到受伤的摇光,当是二话不说,拼了命也得救。

摇光会心一笑,将杯端在鼻端嗅了嗅,清香淡雅,十足沁喉。

她呷两口温茶,再将茶杯放下,说道:“今日换仙君有恩于我,你我二人确有妙缘。如若在这荒野河中待得乏味了,蓬莱岛随时欢迎仙君,即便去长住也无?妨。”

“蓬莱岛?”苮初顿思,不由疑惑:“那岛不是天帝下旨交给了烛龙吗?我哪能随意进出。”

她消息闭塞,并不知太多八卦趣事?,是以不大清楚摇光与九寤之间的关系。

摇光神色莫辨地笑了笑:“恐怕蓬莱岛要易主了。”

***

天庭天宫,莲花池。

正与天后赏花的天帝听闻仙侍急急来报:“破军星君求见,正候在天宝殿外。”

天帝大为惊讶,两个月前摇光于七星山失踪,天庭派出千百天兵满天界寻人,始终无?果,今日竟突然出现在天庭?

天帝连忙随仙侍赶去天宝殿,满腹疑惑不如当面问清。

摇光被请入殿内,先是面无表情地觑了眼殿上端坐之人,再朝殿前不急不慢地走去,一边淡淡扫看四下守护的天兵以及天帝身后的卷帘护将。

天帝目垂下方,见她走来,蔼然喜笑:“这些日子不知仙卿所踪,太微帝君和岛主忧心忡忡,正于六界四处寻找,若知仙卿安然无恙,他们二人定欢喜非常。”

“天帝呢?”摇光脚步停下,视线定在他眼中,问道:“天帝可是担忧?可曾寻我?”

天帝听出她语气含着质问,却未多想,仍是亲切回道?:“孤当然也十分担忧,当日便派千百天兵寻人,只是一直未闻音讯,心中惴惴不安,此时见卿精神颇佳,方可安心落意。”

摇光心中冷笑,始终未行礼,突然提了个要求:“我有事?需与天帝独自交谈,还望天宝殿的天兵护将暂且回避。”

天帝一怔,默然将她看着,却瞧不明她神色,只觉许久未见,她冷淡了许多。天帝犹豫了会儿,终依照她的要求,命殿内兵将暂且回避。

待兵将方离开,摇光抬手,即刻展开一层厚重?的结界,将天宝殿罩入其中。

天帝面色警惕地沉了沉,一声“兄长!”猝然撞入耳中。

天帝愕然对上摇光冰冷如霜的目光,惊得起身,喉间微耸,那名字却含在口中未能唤出。

“若我所猜不假,兄长其实早在九寤来天庭替我受罚时,便已猜出了我的身份吧?”摇光不客气地戳穿。

天帝回神过?来倏然惊喜,快步走下殿,眼中酸涩,沉哑唤道:“昱姈......”

这声轻唤宛若一把利剑,猝地刺破她隐忍不发的情绪。

当初拟写归降书,她焦心苦等,却等来自己兄长‘绞杀叛军’的旨令。那份无?助和绝望,如刻心骨。

摇光一声讥诮冷哼:“在我真心诚意归降之时,兄长仍旧下令绞杀我族,如今却佯装这副久别重逢之喜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天帝几番动唇,却不知如何解释。旨令确实是他下的,哪里来的辩驳之词。

摇光不等他开口,紧接着道?:“那场大战,我的确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众仙将我杀个魂飞魄散,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谁。可我族人皆听令与我,他们若放下兵器,便是归降伏罪的俘虏,最多交由天刑殿论罪受罚,怎要落个被绞杀的下场!”

天帝被她逼问得哑声半晌,在她凛凛目光下,才语沉心重?地叹道:“当初战事?激烈胶着,你率兵叛变,枪下无?情,众仙心中惶惶,惧怕难安,才欲将你除之以绝后患。却不想你心有冤屈,倘若真如此,如今可与我详细说明,我即刻命天刑殿重审此案,为你及四角赤龙洗刷冤罪。”

“我族犯下叛乱大罪,杀了诸多天兵神将,倒也没有冤屈。”摇光情绪骤敛,面上淡漠:“今日我来,不是与兄长叙阔,也不是刻意追问孰之过?错。我及族人固然有错有罪,但?也都承了惩罚,是以兄长莫再纠结真相。死去的千万冤魂难消,便让天道持尺定罚吧!将来我若真被天道?罚个魂身消散,也认了!”

她话锋一转:“如今我以摇光之名重?生,并不愿再纠缠过?去,只是今日有一请求......”

“你但?提无?妨,我定?竭尽所能。”天帝诚心诚意说道。

摇光道?:“我族人已流放荒邙受了惩戒,还望兄长下旨除去他们的罪名,天界也不再追讨逃亡六界各处的四角赤龙之罪,并求兄长为我族人选定?一座安顿的仙山或仙岛。往后我族再不参与六界战事?,只求从此太平。”

天帝点头一笑:“此事你若不提,我也早与太微帝君商议过,他们在荒邙流亡了一万多年,罪罚可消。只是……若你叛变的真相不与众仙道?明,还你清白先,孤该如何说服众仙放过四角赤龙?”

清白?她心中自嘲:手染鲜血,如何清白?

摇光果决道:“真相便是叛变之事?乃太幻神君一人所为,昱姈愿承担叛逆的罪名,换取族人安生。”

天帝着然想帮她洗清罪名,却见她如此坚决,愧疚又无?奈,最后答应了她的请求,在殿上即刻拟旨,而后托天兵带去天刑殿除去四角赤龙一族的罪名。

天帝派了一名仙侍去往七星山,将太微帝君请来天庭,共同商榷去荒邙将赤龙族带回天庭一事?。

“昱姈谢过兄长!”摇光拱手躬身。

她虽怨天帝当初狠心赶尽杀绝,却也明白至尊之位的顾虑。但?今日她心存感激,如此也释然。

摇光心中久悬的大石落下,不禁呼出一口长气,转身离开。不过?几步,就被天帝再次喊住:“昱姈!”

摇光脚步一停,却未回头,她知道天帝未开口的话。

“今日待我出了这天宝殿......”摇光心中微涩,轻咬牙关,接道:“兄长与我往后便只能是君臣关系。但?我心中有愧,愧于苍生,愧对天界,是以今后我的战枪仍会为护六界苍生而战!”

言讫,眼中氤氲的泪雾被她悉数眨回。她头也不回,步伐坚定?,踏步离开。

望着她傲然的背影,仍如过?往,英姿勃发,洒脱不拘。天帝叹了叹,一抹苦笑,君臣便君臣吧!

太幻已逝,独留摇光。

***

摇光离开天庭便直接回去了蓬莱岛。

叴罗见她平安回来,激动得一把鼻涕一包眼泪,哭成个泪人。

摇光嫌弃地睨他一眼:“你当初跟在我身边也没这么?爱哭。是在荒邙与九寤处久了,被他给虐的吗?”

叴罗听言先是一愣,而后听出她话中话,惊愕地张大了嘴,却被禁制术扼住了欲出口的称呼,嘴巴闭得死死,方才止住的眼泪又如雨一般滴落。

“唉……”摇光拍拍他肩,着实心疼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她双手结印,掌心抚在他额间,默念咒语,最后念一声“破!”。叴罗被九寤施加的禁制术顷刻解除。

叴罗真是又惊又喜,将她抱住,激动得气息急促:“神君……神君!您回来得真突然,但?我也是真高兴啊!”

摇光将他推开,抬袖抹了抹他脸上成片的泪水,调侃道?:“梅洛早晚得被你的哭劲吓跑。”

叴罗却是含着泪,开心地笑了笑:“我这是欢喜的哭,梅洛若知道神君回来了,定?会比我哭得还厉害。”

摇光对他没辙,随他哭去,等他情绪缓和,便严肃叮嘱他禁制术虽撤了,往后莫要喊她神君。

“太幻神君的身份在我被众仙诛杀后就已结束,今后我只是北斗七星的破军星君,可明白了?”

叴罗重?重?点头应下,如今她能安然地活在世间,他又怎会害她再被众仙讨伐。

***

这两日奔波,摇光有些乏,便回屋去睡。

这蓬莱岛还有一人未归,她却不着急。毕竟天帝已派天兵去将消息带给九寤,以他的性子,说不定?会直接幻出法象日行万里?赶回来。

她所料不假,九寤听到天兵带来的消息,毫不犹豫地幻出法象,愣是将天兵惊得呆怔。

不过?半日,他便从人界火速赶回了蓬莱岛。

*

清朗皓月当空挂,已近深夜。

九寤轻轻推门,借着透窗而入的月光望去,床榻一人赫然在视线内,听闻她呼吸平缓,似已入睡。

九寤悄步行至床边,见到她安静的睡颜,才沉沉呼出一口气。在嗓子眼七上八下了两个多月的心,这才稳稳落回胸腔。

她失踪多日,他日夜担忧,只差掘地三尺了。

九寤缓缓坐下,目光在她脸上来回端量。两个多月未见,思念如潮,仿佛分别了千百年之久。

他迟疑伸手,怕扰了她的好眠,终究忍不住想触碰,只有如此才能确信她回来了。

就在他指尖将要触及她面颊时,摇光陡然睁开眼,将他惊得一愣。

摇光促狭一笑,握住他手腕,往身前猛然拽去。九寤未防,被她大力地扯至床榻,她再使个乾坤挪转,瞬间就将他制服在床上。

摇光跨坐在他身上,两腿将他腰身钳得紧。她眉眼弯弯带笑,纤纤素指勾起他下巴。

“爹爹啊!”一声久违的叫唤,声音极尽慵懒。

九寤愕然怔了怔,她恢复记忆了?

他两手欲撑起身,却被摇光突然施法,将他四肢禁锢在床上。

摇光倾身伏在他身上,指尖在他鼻端挠痒似的画圈圈。

她目光落在九寤诧异的眸中,眼角的笑意在尾梢流泻一抹魅色,幽幽地说:“你屡次封了我的记忆,我该如何罚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