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破门而入时,叴罗正在帮九寤解开衣裳。

听到开门声,叴罗忙转身,见来人,心下陡然一慌,冲她喊道:“出去!”

摇光被他吼得莫名一愣,视线落在床榻上躺着的人,只见到他的侧脸,却也看出他面色比平日苍白许多,就连嘴唇也失了血色。

她想也未想,抬步就走进去。

叴罗见她置若罔闻地大踏步走来,无奈地“唉!”了一声,放下九寤的袖口,起身几步挡在她面前,指着门口:“我?让你出去,没听见吗!”

摇光被他这么一凶,脾气蹭地上来。

她目光骤厉,左手即刻掐住他手腕,右手成钳,猛地掐住他脖子。她腰身一摆,拖起他就朝左侧墙壁撞去。

嘭地一声,叴罗后背死死抵在墙上。

摇光盱目警告:“你?再多废话?”

叴罗恍惚了一瞬,两眼似吓呆,又?似惊诧,怔怔看着她……她严肃的样子绝不开玩笑。

摇光见他老?实噤言,便松了手,现下没时间与他斗嘴。

她转身直奔床榻,待靠近端看,才知九寤的状况比她方才的预估还要糟糕——他的脸色足以用惨白来形容,平日里红润的双唇就像覆了薄薄冰霜一般。

摇光伸手探在他鼻下唇间,果真,他气息微弱,呼出口的气就像冬寒冷风。

龙族与其他神族不同,一旦受了重创,为了护住心脏的温度,血管会自动收缩,血液流速会变得非常缓慢,身躯逐渐冰冷僵硬。倘若伤得过重,冰冷的身体会持续百千年,直至伤愈苏醒。

若是性命垂危,则会直接变作真身,无法再维持人形,需潜入冰寒刺骨的万丈深海疗伤。

摇光手指探了探他后颈的温度,好在后颈温热。他体温尚好,只是呼吸较冷,不至于要他的命。

她想,九寤应当是主动施法进入沉睡状态,以此来固元复神,将伤害降到最低。修为强大的神仙,一般都会通过休眠来复原神体,她以往受重伤也会进入休眠状态。

虽说九寤表面看来无性命之忧,但?若不赶紧疗伤,也不晓得他几时能醒。何况她并未详尽查看他身子情况,并不晓得他究竟重创在何处。

摇光转身问向叴罗:“你?们去了哪儿?他如何受的伤?”

叴罗目光一闪,别脸箝口不言。

摇光严肃几分:“你?若不告知伤及之处,我?又?如何救他?”

叴罗嗫嚅半晌,才小声道:“神君说他无碍,休息几日便好……”

“无碍?!”摇光倏然站起身,指着床上的人:“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是无碍?你?没看到他脸像刷了墙般白吗?若是无碍,你?方才急忙欲解开他衣裳做甚?不正是要帮他处理伤处?”

叴罗被她咄咄逼人的质问吼得一愣一愣,字句无误,令他哑口无言……

他虽担心九寤的伤势,也的确想看看能不能帮他,但?他着实不能将这事说出来。尤其九寤吩咐过不能将这事道出来,他不敢再忤逆……

摇光见他仍旧沉默,一口气堵在心口。本就十分担忧,如何还能由得他拖拖拉拉。

“你?不说是吧?”摇光复坐回床沿,亲自上手,给九寤脱衣。

叴罗瞠目结舌看着她面不改色地给九寤褪去外衣,再中裳,再里……

“停……停停停!”叴罗好似咬到舌头,结结巴巴地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神君他是男子啊!”

摇光一副难道我?不知道的神色:“然后呢?”

看她淡然的样子,叴罗语重心长道:“男女有别……你怎能随便看男子的身子?”

“我?百般问你,你?不肯说,我?只好自己查看伤处,哪有你?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心思?你?见过哪个大夫诊断病情还得依性别查看体伤?何况我只是褪下上半身查看,你?未免太大惊小怪!”

摇光甚觉他啰嗦,奋力挣脱他的手。叴罗死死钳住她手腕,阻止她下手。

两人大眼瞪小眼,较起劲来。

摇光威胁道:“你?不说男女有别吗?握我的手做甚!再不松手,我?就拔光你?的羽毛!”

叴罗毛皮一紧,手要松不松地,十足纠结……

恰时,正躺在床上的九寤眉头轻微蹙起,似被扰了好眠。

摇光背对着他,正恼火地瞪看叴罗,并不知情。而站着的叴罗将九寤面部的动静看在眼里。

叴罗一愣,神君醒了?

他忽而想到什么,促狭地挑着眉问:“你?为何如此担忧神君的身子?急急忙忙跑来,忧心忡忡的样子。他是好是坏与你也没多大关系吧。”

摇光着着实实被问住,一时竟答不上来。

为何如此担忧他?

她方才无暇顾及自己为何第一时间冲了过来,只知见他受伤心里就不大好受,好似揪着心头肉般,总归就是不舒服。

明知他的确性命无忧,却又迫切希望他尽快恢复,不喜见他惨白着脸一动不动的虚弱模样。

这一静下来,她才惊觉自己手心有些凉,委实是担心惶怕,担心他伤得太重,惶怕他醒不来……

摇光眉头皱了起来,沉着脸说道:“他是好是坏的确与我?无关,但?我?就是个慈悲心肠的神仙,见不得旁人受伤。即便是你受伤,我?也会打算救一救。”

叴罗见九寤的眉心拢得更深了,显然对摇光的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他暗暗发笑,看来神君在不动声色地偷听咧!

叴罗突生一个妙计,面色霎时严肃几分,言之凿凿地说道:“你?若是强行看了神君的身子,你?就得嫁给他!”

摇光被这话吓了个好歹,一个使劲甩开了叴罗的手:“你?是不是人界话本看多了!看了身子就得嫁人?那是不是我待会儿救他一命,他今生非得许身于我?”

叴罗竟是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摇光委实觉得同他说话不是心脏衰竭,就是会被堵得呼吸困难,气息紊乱。

她随口就驳道:“依照你这荒谬的言论,我?曾经还看过我?师弟的身子,我?是不是得嫁给他先??毕竟我?先?看的他啊。”

师弟开阳尚在襁褓之中时,每次帮他洗澡,就被她看了个遍,她也没说错。

叴罗见床上的人倏然睁眼,淡淡地睨了过来……他心一提,连忙挤眉弄眼疯狂暗示:求你?别再说了……

摇光显然没有接收到他的提示,又?自顾自地教育人的口吻:“再说了,嫁人还得看对眼不是?看了他的身子就要嫁,那我也要对比谁的身子好看些,万一入不了眼,这临门一脚就要嫁了,到时候我?找谁哭诉?”

“你?还想比对一下?”一道略沉的质问接了她的话。

摇光欲再开口,忽顿住,这声音……

她狐疑地转头,只见九寤不知何时醒了,正冷冷地睇来,眼里冷刀四射。

摇光被他盯得心里发怵:“你?醒了?”

“你?想比对谁的身子?”九寤又重复问了一遍。

摇光方才急着想看他伤势,又?气不过叴罗的无理言论,便与他争辩一番,孰知九寤突然醒来将那些话听了去。

她干笑一声,说道:“我?这不是着急神君伤势,情急之下胡言乱语了。既然神君还有精力瞪我,想来身子无碍,那我便放心了!”

九寤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靠在床头,轻喘两下,开始旁若无人地解开里裳衣襟的带子……

一边淡定地说:“你?不是想对比一下吗?不好好仔细地看一看,怎么对比?”

摇光哪里料到他真脱衣服,眼看衣襟被他掀开,直往锁骨逼去……

摇光这下哪敢真看,赶忙上前,两手一拉,将他衣襟合起来。

她好奇地瞟了眼他脖颈边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佯装镇定地收了目光,阻止道:“神君误会,我?方才纯属口快说错话,您受了伤,可别让伤口见风入了凉气,早些歇息才是。我?就暂不打扰神君休息了。”

说罢,她松开手转身要走。

九寤忽然抓住她手腕,隔着布料,却也能感觉到一掌握满的娇小。

其实她个头不矮,手腕也不算十分纤细,只不过于他的手掌而言,实在小巧。而他喜欢将她满满当当裹住的感觉。

九寤目光径直探入她眼中,问道:“你?方才对我上下其手,不就是想瞧我身子?”

摇光听言着实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到底什?么时候醒的,究竟听见了多少?

她羞窘地忙摆手,摇头拒绝:“不不不,我?不想!”

她使劲抽出手,拱手有礼道:“神君既然无碍,我?委实放下心来。多多保重身子,早些歇息才是!”

说罢,也不等他回应,三步并作两步,疾步离开。

待摇光脚步声渐渐远去,九寤眉头却才皱起,又?喘了两下。

叴罗见他脸色又差了些,定是方才听到摇光的声音,强行醒来,岔了神气所致。

他不禁担忧道:“神君不如恢复真身去岛上的洞中静神修养一段时日。”

九寤摇摇头:“我?在屋中静养几日便可。”

叴罗劝道:“我?知神君是不想她担心,可你这伤分明不是小伤,不借助神丹岂是短短几日就能彻底复原?她又怎看不出你身子恢复好坏?届时会更担心。”

叴罗见他默思似在考虑,又?接着劝:“神君折损数万年的修为受那断仙根的酷刑,纵然您将修为看得淡薄,但?毕竟神气大伤,龙身有损,还是该多加注意,闭关疗伤方有助于复原。”

九寤却躺下来,闭上眼,淡道:“此事我?有分寸。”

叴罗了解他脾性,倘若他不愿意,再劝下去也是徒劳。只得无奈离开,默默守在屋外。

***

这段时间,摇光时不时就会走到九寤的院前,远远见到叴罗的白鹤真身蜷在屋外守着,而那房门许久未曾打开。

她知道九寤在闭关。他那晚虽醒来,但?她听得出他强装无恙,气息分明乱了几次。

她不敢打扰他静养,遂只远远观察,可那紧闭的房门一日未开,她便一日心神不宁。

这日,摇光终于忍不住,正要上前询问叴罗。

叴罗听见她脚步声,眼也未抬,传音道:“别晃来晃去了,回去安心修炼吧。”

安心……她如何安心?这几日根本无暇修炼,难以静心,一闭眼,满脑子都是九寤虚弱苍白的脸。

摇光原地默了良久,最后像下定了某个决心,猛一跺脚,转身离开。

她施法聚云,将身一纵,踏云直冲高空。

叴罗睁开眼,懒懒眺望空中远去的藤色身影。

可渐渐发现她飞得似乎有些高有些快,眨眼隐没在厚厚云层中,竟出了蓬莱岛.道。

“唉?”叴罗慌忙起身:“她这是要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卡默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