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蓬莱岛的途中,摇光盘坐在云头,只字未言。

九寤见她面色有些凝重,以为她因曲华受了地狱刑罚而心?情不佳,遂也未曾开口说话。

两人一路沉默回到岛上,摇光回屋关上门,自始至终未曾偏头看他?一眼。

九寤这才发觉她有些怪异,可之前去冥界之时尚好,她与冥帝坦明身份后也是有说有笑。而后不过随判官走了一趟地狱之门,回来她便沉着脸不说话。

除了曲华的事,他?忖度不出她缘何突然一副满腹心事的模样。

而摇光的确如他?所猜,心?事重重。

她在屋内低头来回踱步,反复思索,眉头是越皱越深,最?终一点头绪也没。

她不知未曾犯罪的九寤为何会历十世劫,更不知她的十世劫为何突然被天帝一旨取消。

这两者放在一块在琢磨,像是有关联。可要说没关系,因为她与九寤以前不曾相识,也的确没关系。

按理说她是重犯,除非天庭证实她已死,否则天刑殿内设置的刑罚永远不会消除,一旦将她逮捕回去,便会继续未完成的刑罚。

冥帝说天庭并未昭告她身陨的事,这说明天庭不确定她生死,她的刑罚还在。断仙根和十世劫都在等着她,可如今十世劫被消除……

冥帝不知缘由,只知天帝派司命星君到冥府将摇光当初量罪的十世劫命本收回,并吩咐她重写一次十世劫的命本,还叮嘱她无须写得过于惨烈,只要意思意思点到为止。

司命还与冥帝说,蓬莱岛刚刚宣布有了新任岛主之时,天帝就即刻命她取回摇光的命本,又?同时编写岛主的命本。

冥帝觉得这个时间点太过巧合,便将九寤十世劫的事与她说了出来,末了,还揣测道:“这么一看,倒像是你的十世劫被他?给揽过去了。”

摇光当时听得这话哈哈笑出声,这玩笑可开大了。

刑罚的劫数与天道劫数不同,是可以帮人代罪受罚的。如果有人帮她受罪,意味着,假使她将来重返天庭,这十世劫便能免了。

但?是谁会去揽别人的刑罚?何况互不相识的两个人。

九寤是烛龙,他?进入荒邙镇守之时,她尚未出世。况且他?长年生活在荒邙内,而她一直在七星山,即便她曾在天界的任务之一是守护荒邙的结界,但?她从未进去过荒邙。

毫无交集的两人……他没理由将她的刑罚揽过去。

至于她的十世劫为何突然被消除,此缘由大概只有天帝和天刑殿殿主知晓。

而本有大功并无罪过的九寤又怎会有十世劫?这个真相应当也只有天帝和九寤本人知晓了。但?这是九寤的私事,她即便有些好奇也不好同他?打听。

兴许九寤在荒邙内犯下过什么罪行,否则谁会无缘无故受罚呢!

埋头苦想的摇光忽脑光一闪,两手捧脸,震惊道:“会不会是他在荒邙里听了那些妖魔讲述我的赫赫战功,对我心?生倾慕,然后跑出来替我受罪吧?”

这般猜测完,她还不好意思捂着脸:“哎呀……如果真是他帮我渡了十世劫,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觉得星君你?委实脸皮厚,想得太美。”

突然的话音将摇光吓得松开手,抬眼一看,叴罗正站在窗边的柜旁,手中拿着羽毛掸子。

他?何时在她房内?

叴罗将羽毛掸子一晃,眨眼收好,说道:“别用这等鄙夷的眼神审视我,我可没你?想的那么龌龊偷偷跑来你房间。”

他?走来坐下,一只手搁在桌边,有节奏地轻轻点击,睨向她:“神君今早说你?醉了酒,吩咐我来帮你?打扫房间。”

摇光若有所思看了看他?,走过去,倒上一杯茶,眉眼攒笑地递过去:“辛苦了辛苦了!”

叴罗端起茶杯小呷两口,见她两眼笑眯眯,狐疑道:“你?眼睛快眯成缝了,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

摇光嘿嘿两声,也不扭捏,撑着脸直问:“你?与神君在荒邙里就认识吗?”

叴罗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他?为何会历十世劫?”摇光问道:“他?在荒邙可是犯过什么罪吗?”

叴罗显得不知情地耸耸肩:“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整日跟在他身边。何况他在荒邙十几万年,我才多久?”

摇光瞧不出他是真不知还是糊弄人,左右也是问不出来答案。想了想,她又寻了个其他问题:“荒邙里都是重罪难赦的神仙,要不就是犯下滔天罪行的妖魔鬼怪,你?是仙鹤,法力不高,瞧着也没有十恶不赦,所犯何事进去的?”

叴罗愣了一下,随即端茶吹了吹,闪烁其辞:“神君也没犯罪,他?不也去了荒邙吗?”

摇光笑得越发灿烂:“莫要转移注意力哟!他?是去守护荒邙,镇压妖魔的,你?难不成也去守荒邙。”

叴罗又?是一愣,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眉头颦得紧。良久,他?叹息般说道:“我是自愿进入荒邙......我是去守人的。”

“守人?”摇光诧异。

自愿去荒邙可不是轻易就下的决定,那里妖魔横生,邪祟肆虐,一个不小心就被生吞活剥,死无全尸,传闻是堪比地狱的存在。

她好奇地问:“守什么人?”

叴罗话含口中半晌,才回:“主人。”

“主人?”摇光诧异地追问:“你?的主人不是九寤?”

“不是……”叴罗抬头看向她,神色几分复杂。

他?踌躇片刻,欲说出那个名字,可任凭他如何努力张大嘴巴,只要脑中想起那个名字,喉咙就像被扼住,只能发出啊啊的嘶哑声,怎么也念不出那个名字。

叴罗试过几次,最?终泄气地合上嘴。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匆匆说了句:“我得去给神君打扫屋子了。”便快步离开。

摇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大为迷惑。方才她瞧出端倪,叴罗许是中了五相禁制术,算是禁制术中比较复杂的高阶法术。

普通的禁制术只会限制物品的移动,一般神仙皆会此术。而五相禁制术是对仙设下听说读写思的五种障碍,对修为有一定的要求,只有几千年的仙者是无法轻巧施展此术。

即便修为高的的仙家,有些想要施展此术,需得借用蛊。用蛊控制身体,强迫对方接受禁制的设定。但?此术甚无人道,天庭早已明令禁止神仙用蛊。

摇光不由猜测,莫非是九寤对叴罗设下了禁制,不许他说出自己主人的名字?

她便越发好奇叴罗的主人是谁,连名字都不被允许说出。而且问到这事,叴罗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沉重,像是发生过什么不一般的大事。

摇光手握茶杯轻叩桌面,“这一个个的谜团……不猜了,心?累!”

***

叴罗站在九寤房前犹豫不前,心?里头打突一般地紧张,甚至惶恐得手心?都冒出汗。

方才他?试着想说出那个名字,但?是被禁制术牢牢地锁在口中,他?不知九寤会不会感知到……

蓦地,一声法力传音:“进来!”直直穿破他耳膜,慑得他?浑身一颤。

叴罗攥了攥手掌,抬步走向门口。

他?靠近门口,正要抬手敲门,门似感应从内打开。叴罗向内望去,只见九寤正负手立于窗旁,背对着门口。

叴罗小心怯怯地唤了声:“神君……”

九寤未应,也未回身。

叴罗缓缓踏入屋中,在他身后一丈距离停下,正缓缓掀唇再唤。

九寤倏然转身,眼中寒光顿显。

叴罗惊得即刻跪下来,诚恳认错道:“我知错了!还望神君宽宥!”

九寤漠然看着垂首的叴罗,问:“错在哪?”

叴罗如实道:“不该有说出那个名字的念头,更不该试着解开禁制术。”

九寤厉然道:“准许你随我离开荒邙前,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叴罗听言,猛地抬头,惊慌不已:“神君,我当真知错了!这个名字我再不会去想,更不会当着她的面试图说出来,求求您别赶我走!”

他?眼中蓄泪,当真是惶怕至极,不怕被他惩罚,独独怕他?赶走自己。

九寤冷声道:“将我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叴罗忙抬袖擦了擦眼泪,清了两声喉咙,却才认认真真念道:“倘若动了说出她名字的念头,便永远封入荒邙,永生永世不得出现在她面前。”

九寤道:“这次记清楚了?”

“记住了记住了!再不敢忘!”叴罗不住地点头,只差将头磕在地上。

这次他委实做错事,害怕了。

***

修炼结束的摇光坐在屋顶,抬头望向高空繁星冰月。

万籁俱静的蓬莱岛仿似一望无际东海中的孤岛,只有徐徐凉风拂在耳畔,解乏提神。

这几日九寤和叴罗不知去了何处,岛上只有她一人。

安静是安静,说不大对劲也着实不大对劲,她竟然会想念九寤在的那些日子。

虽然他话不多,与忘乐一样,能保持沉默就绝不开口多说半个字。摇光好笑地发现,她似乎对每一根冰柱子都特别关注……

“我是不是有受冷倾向?”

摇光躺下来,双臂枕在脑后。清风宜人,星月交辉,是个入睡的好地方。

就在她慢慢闭眼时,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只展翅飞翔的仙鹤,翅膀大幅地拍打,急急忙忙朝右方飞去。

叴罗?

摇光坐起身,定睛观去,待看清,不由吃了一惊——只见九寤正躺在鹤身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