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七星山。

层山叠林间,青冉翠竹直挂云霄。仙云飘飘,柔若丝棉;白雾渺渺,淡似轻纱。

整座山岭纵排七座小峰,中央垂落一座主峰。小峰围绕主峰呈勺状分布,从右至左,由低至高。

天界的北斗七星星君皆住在七星山,每座小峰便是以七星的名字命名,依次为天枢宫贪狼星君、天璇宫巨门星君、天玑宫禄存星君、天权宫文曲星君、玉衡宫廉贞星君、开阳宫武曲星君、摇光宫破军星君。

七星星君则分别住在相对应的峰顶,而正中的主峰住的是北斗七星的师父——西方神帝太微帝君。

空中一人脚下御竹,正行色匆忙地飞往主峰,速度极快,追风逐电一般。

他将将飞至主峰殿宇上空,便撤下脚下青竹,直接踏风飞冲门口。待稳稳落地,步伐急促地朝殿内走去。

穿过大殿,行至连接庭院的清池走廊,见一人正靠坐在廊道的长椅子上。

那人里着白色内裳,外披青白羽裳,墨发垂落未绾,正低头默然看着手中之物。正是太微帝君。

“师父!”赶来的开阳高声唤道。

太微帝君闻声抬头,双眸宛若无风时的廊下池水,凉凉无温,静静无波。

开阳跑至他身前,气喘吁吁地行了礼。

“作何这般仓促。”太微帝君问道。

开阳视线落在师父手上几乎占据整个巴掌的赤色鳞片,目光倏忽一颤。

当初摇光被抓入天刑殿,太微帝君便严令禁止他上天庭观刑,以防他情绪失控去救摇光,还吩咐其他弟子将他牢牢看管在七星山,并警告北斗七星所有人不得去天庭干涉天刑殿审案。

摇光跳入焚仙盘后,太微帝君回来七星山,却将自己关在殿内,十年后才出山。

那时开阳和三师兄天玑急于要知道摇光的消息,两人不顾师父命令,私自去天庭打听,这才听闻其他仙家说起那日之事。

开阳悲痛之余,也知晓摇光留下一片护心鳞赠予师父。

他恨不能跳下焚仙盘去寻师姐,见不到尸骨如何能信她已不在世间?即便失去心鳞会导致真身焚尽,魂魄散罄,他也想去寻得一丝气息,一缕魂息。

可自从摇光跳了焚仙盘,天帝就命天刑殿主将焚仙盘入口封印,以防再有仙家跳入其中。

传闻龙有龙魂,哪怕魂飞魄散,龙魂也会化作‘龙灵’,不灭不散。

开阳便与师父说要去寻找师姐的龙灵,关在屋内的太微帝君却传音道:“道听途说之事,不可信。”

可开阳信传闻,只要利于救回摇光的传闻,他统统深信不疑。

收回思绪,开阳的视线仍落在护心鳞上,问道:“这是师姐自毁那日留下的护心鳞吗?”

太微帝君却未回答,伸手轻拂,龙鳞陡然消失,他耐着性子再问:“为何仓促赶来?”

开阳手中幻出一把银光灿灿的仙剑,两手托着递给他。

“方才练术之时,忽然察觉剑身有异,还望师父详查。”

帝君睇了眼他手中的剑。剑身在日光下通体银白,散发的淡淡莹光皎洁如月,仔细端看,表面呈龙鳞状,片片相接包裹整个剑身。

这是摇光曾赠予开阳升为星君的礼物,更是她亲自去天庭的兵器库开炉锻造而出的仙剑,且在剑中融入了她解封之前的银白色龙鳞,增强剑身的韧度和硬度。

此剑取名流光剑,因挥剑时,剑身划过之处银光熠熠,如水般流畅泻出。

太微帝君握住剑柄,轻抚剑身,指间不过触碰刹那,他气息陡然一顿,惊诧地看着手中剑。

若方才感知未错,这剑似在无风自吟。

太微帝君稳下心中激动,凝神静察。手掌从剑柄处缓缓抚至剑尖,果真流光剑每片融入剑体的鳞片都在他抚触之时轻微颤动,像是与他传达什么。

剑中有摇光的龙鳞,龙鳞于龙族而言如同人的血脉,可与龙魂相互呼应。

龙魂尚在,龙鳞才会感应,继而产生共鸣。此剑整面融嵌龙鳞,共鸣则十分明显。

今日拂晓时,摇光的护心鳞红光乍现,他手捧护心鳞屏息等待,鳞片却再也没动静,他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但方才流光剑的共鸣如此明显,错不了……摇光她决然还活着!

太微帝君片刻不等,起身腾雾就要离开。

“师父要去哪儿?”开阳追上前:“师姐是否活着?师父是要寻她吗?师父知道师姐现在何处吗?”

他迫切希望得到师姐的消息,一口气噼里啪啦大吐疑问。

帝君脚步一顿,侧身解释:“为师去一趟天庭置星殿,若你师姐尚在,定能观测到她的命星。”

又叮嘱道:“你在七星山安心等为师回来。”

说罢,他再不迟疑,速速飞去天庭。

开阳仰头望去,师父身影早已隐没云雾深处,他握剑的手激动地紧了紧。

如若师姐还活着......师姐一定活着!

待寻回师姐,他定要竭尽全力护她安生,绝不允许她再受那等苦刑。

***

却说曲氏酒庄,今日来的那位稀客。

“烟岚,过来。”曲华喜眉悦色地朝着正走进厅堂的女儿招招手。

被传来的摇光不明就里地走过去,视线不经意睨向大堂右侧,黄梨雕花木椅上端坐着一位陌生男子。

男子约莫青年模样,身着银丝水纹墨绿裳,头戴金边紫绸发冠。他也恰转头望来,唇边笑意浅浅。

“这位就是烟岚表妹吧?”他起身问道,声线像踏着绒棉般温和。

摇光脚步一慢,表妹?

她狐疑打量来人。似剑锋的长眉几分冷硬,眸中玉潋般的温润恰到好处地匀和了那股子冷硬。他颧骨微微突显,削瘦的身子在宽大衣服内显得几分单薄。

曲烟岚的母亲詹氏并不是乌莲国人,她原是临边小国惠国人。二十几年前曲华因酒庄生意走了一趟惠国,两人因缘相遇相爱,之后詹玉随他远嫁而来。

摇光对詹玉在惠国的过往并不了解,她只在詹玉的葬礼见过詹玉的父母,老人家长途跋涉赶来曲氏酒庄,悲戚万分、痛哭不已,怒斥曲华未能将詹玉照顾好。之后她便未再见过詹家的亲戚。

而今未曾照面的舅舅及表哥突然来访,是为何?

摇光心中生疑,仍是欠身回了个礼。

曲华同摇光说道:“你舅舅恰有事,晚些时候才能赶到,你表哥先过来看看我们。”

摇光走向曲华:“父亲还未介绍表哥的名字呢!”

曲华一拍大腿:“哎呀!瞧我一激动便忘说了。”

青年笑了笑:“姑父整日忙于酒庄事务,操心操劳,忘记件小事不打紧。”

他面朝摇光:“我与姑母同姓,单名一个奕,烟岚妹妹可唤我奕哥哥,家里的弟弟妹妹们从小到大也都这般叫唤的。”

摇光扯了抹尴尬的笑,素未谋面的亲戚,如此亲昵称呼,她委实喊不出口。

曲华眼尖地观察到女儿面有难色,笑哈哈地转了个话:“不知你们父子二人今日前来,未能提前打理出庭院,只得暂时委屈你们住一晚临时收整的厢房,明日我命她们将西苑一处小院打扫出来给你们。”

詹奕拱手行个礼,道:“姑父莫要费心,我与父亲只暂住一两日便要回去办事,普通的单房也可。此次前来,主要是与姑父商谈一件大事。”

“大事?”曲华茫然。

詹奕点点头,眼带笑意地看了看摇光:“我与烟岚表妹的婚事。”

“噗......咳咳!!!”

入口的茶水猝然间呛在喉咙,曲华不停地拍着胸口平复气息。

摇光也是惊诧万分,她何时与这个不相识的表哥有过婚约?

摇光忙佯装帮曲华拍拍背,一边凑在他耳边轻声:“爹爹,这是怎么回事!”

曲华扭头避过詹奕的视线,悄声回道:“当年你娘为了嫁给我,想要你舅舅说服你外公外婆,便一时脑热给你定下娃娃亲。若是生的女儿,就结为亲家,亲上加亲嘛!”

摇光咬着牙槽:“这不扯淡吗!现下怎办?人都找上门了,当真把我送出去啊!爹爹您的良心不会痛吗!”

曲华拍拍她手,安抚道:“乖闺女,只要你有一个不愿意,为父定想办法折了这亲事,莫急莫急。”

摇光盱目凶巴巴威胁道:“爹爹若不解决,我明日就离开酒庄,让爹爹如何也寻不到。”

曲华一向疼女儿,听得她这话,哪管她是闹脾气还是认真的,顿时紧张。

待顺好气,曲华端起茶杯一边缓缓呷两口,一边细细琢磨该如何开口。

片刻,他放下茶杯,脸上浮现和蔼可亲的笑容:“姑父我许有些健忘,不曾记得有这事咧?”

詹奕提醒道:“我尚在襁褓时,姑母带您回了一趟詹宅,那时你们与家父家母相谈甚欢,便主动提出定下娃娃亲,两家人就签下了一纸婚约。”

曲华闷头蹙额地想了半会儿,扶额摇头:“哎呀哎呀!我真是年纪大了,三天两头地记不住事,真有这回事吗?我怎么也想不起呢?”

詹奕倒是不慌不乱,笑着说:“时日长久,姑父记不住也正常。待会儿家父过来,姑父见着那纸婚约兴许就能想起了。”

竟然还留有婚约!

摇光皮笑肉不笑地冷冷瞪向曲华,直把他瞪得心里打突。

“庄主!”

一道高喊突然传来,打断厅内谈话。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护卫正形色匆忙地赶过来。

护卫快步至厅堂,低头禀道:“庄外一行人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抬着十六个大红木箱,说是聘礼,来给他们少主提亲的!”

“啊?”曲华惊得起身:“提亲?少主?”

护卫还未回话,摇光两眼骤亮,即刻起身对詹奕行了个歉礼,又匆匆与曲华说:“爹爹,我出门瞧瞧热闹去!”

她兴致勃勃地小跑离开,脚步无比轻快。

“唉?”曲华伸出手还没来得及喊住,人已经飞奔不见了身影。

少主…该不会是…

曲华被自己的猜测惊得险些岔了口气,来不及再招呼詹奕,只得让他先在厅堂等等,赶忙同护卫一起快步朝酒庄大门走去。

今儿个是怎么回事?一个个地……是提亲的黄道吉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