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如风回到甜水巷的时候已是晚上。

他一进院子,就听到角落里有奇怪的声音,像有人被塞住了口腔,正在用鼻子艰难发出求救。借着月光他扫了一眼,地上有个血迹斑斑的麻包袋,看样子里面装了个人,正痛苦地挣扎着。

厅堂中央,凌相思正怡然自得地在煮茶。她倒了杯茶,推到尘如风的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可满嘴的茶香也掩盖不住鼻子中的血腥味,他有些厌恶,问:“你怎么把外面的事情带回来了?”

蒋万友听到说话声,从内屋走了出来。他一见尘如风便笑逐颜开,拉了张凳子在旁坐下,说:“阿风,有阵子不见,你的胡子该要好好打理了。”

说起胡子,尘如风便想起了秦婉柔。他说:“有人要找……”

可他的话停在了半路,显然不愿意凌相思听到接下来的对话。

蒋万友倒无所谓,他看了眼凌相思,说:“兄弟,今个儿你是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她是楚天山的人,你还怕她知道什么秘密?”

凌相思也笑,说:“阿风,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平时最不忌惮别人了。再说你两说话,我能怎么着?”

尘如风只好忽略凌相思,对蒋万友正色道:“有个叫秦婉柔的女人找你,你尽快处理。”

秦晴曾经向蒋万友多次提及秦婉柔这个名字,蒋万友一听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眯了眯眼,说:“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尘如风略微思索,说:“你用的是程山,她会不会也用假名?你再好好想想。”

蒋万友举起茶杯,笑着摇了摇头。

蒋万友一向玩世不恭,但尘如风觉得这件事上他没有必要说谎。

尘如风正困惑着秦婉柔找上门的原因,凌相思插了话,她说:“那我的风雷紫貂,可就死的冤枉了。”

“哦?”蒋万友一下来了兴趣,说:“怎么?你那貂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有人弄得死它?”

“可不是吗?”凌相思娇嗔一声,说:“就是那个什么秦婉柔干的好事,我都说了这里没有程山,她非要夜闯。阿风以为她是你的朋友,还护着她,一不小心就把风雷紫貂杀了。不过阿风,我不会怪你,要怪就怪那个女人走错门了。”

蒋万友笑了一声,往尘如风的茶杯满上,说:“这样子说,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还不赶紧以茶代酒,给凌相思陪个罪?”

尘如风低头看了茶杯一眼,虽然心有不愿,但确实是他杀了凌相思的貂,他双手捧杯递给凌相思,说:“得罪了。”

凌相思接过茶杯,却随手放在一边,笑道:“你这又是做什么?我都说了,不会怪你,罪魁祸首是那个女人。如果要为风雷紫貂报仇,那笔账当然要算到他的头上。蒋万友,你说是不是?”

蒋万友连连称是,尘如风沉了脸色。

蒋万友看在眼里,问:“我不认识那个女人,难道你认识她?”

尘如风不想节外生枝,垂了眼眉,说:“我也不识。”

凌相思莞尔,说:“既然是个陌生人,事情那便好办了。你们慢慢聊,我去炒几个菜,今晚咱们喝一杯。”

尘如风觉得凌相思有些奇怪,他看着她走出去,也想跟着,可蒋万友按住他的肩膀,说:“阿风,我跟你说,这趟我出去遇到了件稀奇的事……”

尘如风无法,只能坐回位置,他表面附和着,实际心不在焉。

蒋万友并不在意,他性格外向,喜欢讲话,但在楚天山没什么朋友。当遇上同样孤独的尘如风时,两人一拍即合,一个讲一个听,他虽然不是第一行列的杀手,但也与尘如风成了莫逆之交。

过了一会,凌相思笑语盈盈地端来了两碟小菜。

趁着她又去厨房时,蒋万友压低声音,对尘如风说:“凌相思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大家也算同一屋檐下了,不考虑一下?”

尘如风不为所动,说:“这种蛇胆美人,留给你。”

“什么蛇胆熊胆”,蒋万友笑了,说:“这叫蛇蝎美人。楚天山上哪个女的不是心狠手辣,你可好,要不不吸引女人,一吸就是个下手最狠的。她这种我可不敢惹,还是留给你慢慢享用吧。”

“菜好了,”凌相思又端来了一大盘肉,她听蒋万友正说得起劲,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

蒋万友招呼她坐下,说:“哪能呢,我这不赶着称赞你吗?”他看着那盘色香味俱全的肉点点头,说:“你这手艺可以。”

尘如风目光也落在那盘肉上。许是加了很多配料的缘故,整盘菜红油红油的,虽然香气扑鼻,但那肉已经看不出本来的纹理。他虽不挑食,也禁不住问了出口:“这是什么?”

“试试便知”,凌相思靠着尘如风坐下,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说:“趁热尝尝。”

尘如风没碰那肉,他吃了几口其它菜肴,就喝起了酒。

凌相思和蒋万友交换了个眼神,蒋万友会意,夹了一块肉咀嚼几下,说:“颊齿留香。阿风,你好歹也吃一点,别费了凌相思一番心思。”

凌相思抚了把额头,委屈道:“我啊,平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这顿饭可累到我了。”她穿得不多,但确实出了一层薄汗,布料浸了汗水贴在身上,更显身材玲珑有致。

尘如风不关心这个,但他杀了凌相思的风雷紫貂,于她有愧,加上蒋万友开了口,他怎样都要给她几分面子。他勉强拿起筷子,夹了块肉送进嘴里。

他吃东西一向狼吞虎咽,现在也不例外。他没品出个味道好坏,放下筷子又与蒋万友干了一杯酒。

凌相思没吃,她全程盯着尘如风看,嘴角扬得越来越高。

尘如风看了看凌相思的碗,里面只有一些白饭,他问:“你怎么不吃?”

凌相思又往尘如风碗里夹肉,说:“这肉啊,是我专门为你而做的,多吃点。”

尘如风愈觉蹊跷,扭头看了眼蒋万友,他神态自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尘如风皱了眉头,说:“你们有事瞒着我。万友,你说。”

蒋万友放下筷子,一手搭上尘如风的肩膀,说:“兄弟,是这样的,我和凌相思打了个赌。她对付了她的眼中钉,我说你不会生气,她非说……”

蒋万友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尘如风没有听进去。他脑子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冷不防对凌相思开了口:“你对秦婉柔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冷到了极点,让人在大热天里都能感到丝丝冷意。

蒋万友噤了声,凌相思的笑容也渐渐凝固了。她望着盆里的肉,淡淡道:“你都吃了,还问我?”

尘如风只觉脑子都炸开了,他整个人血气上涌,胃里翻江倒海得十分难受。可他顾不上呕吐,第一时间起身就往院子奔去。

本来放麻包袋的地方已经空了出来,只有一滩血留在原地,在清冷的月光下尤为显眼。任尘如风平常再镇定自如,此刻也乱了呼吸,他使劲握了握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跑向后院的厨房。

凌相思背对门口坐着,她没有回头,也能听到尘如风在院里的动静。她给自己倒了酒一干而尽,再把酒杯重重一放,说:“我赢了。”

她与蒋万友胜负已分,但脸上已经没有了以往的媚笑。

以蒋万友对尘如风多年的了解,尘如风越平静便越渗人,这事他大吼大叫出来反而还好些。他也没了打赌的心思,问凌相思:“我们是不是玩笑开大了?”

凌相思低头盯着酒杯,没有回答。

尘如风回来的时间比蒋万友估计的要长上许多,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凌相思面前,还未开口便起了一股肃杀之气。

蒋万友觉得事情不对劲,起身挡在两人中间,对尘如风说:“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尘如风无视蒋万友,死死盯着凌相思,又问了临走前的那个问题:“你对秦婉柔做了什么?”

凌相思没有起身,只是对着尘如风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道:“你说呢?”

尘如风双眉一动,忽地抽出长剑对准凌相思,蒋万友怀疑要不是自己在中间站着,他便直接刺下去了。

凌相思看了眼剑锋,毫无惧色,冷笑一声,说:“你为了那个女人,居然要杀我?”

万一两人交手,互有死伤在所难免,楚天山的主子更不会轻易放过活着那人。

蒋万友不愿尘如风酿成大错,死死握住他的剑柄,劝道:“兄弟,你要知道秦婉柔的下落,我告诉你,但是你先把剑放下。”

尘如风扫了眼蒋万友,眼中尽是愤恨,他没有移开剑,就这样等着蒋万友开口。

蒋万友无法,只得老实招来:“人没事,但不在赣南了。”

尘如风闻言,有瞬间的分神,杀气也没有那么凝聚了。蒋万友趁机将剑夺了下来,推着他出了甜水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