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山留的地址,在嘉塘往南上千里一处名为乾南的地方。两地隔了连绵的高山,秦婉柔换上便装骑马,除了晚上休息几乎没有停步,但赶到乾南也用了十天时间。

秦婉柔到客栈将马交给小二打理,上楼洗了把脸,一路问人找到了程山的地址所在。那是处隐在乾南城东巷子深处的宅子,没有任何装饰的大门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秦婉柔拉动门环扣了几下,等了一会未见任何动静。当她抬手想再敲时,门“嗞呀”一声开了,她见到一张久违的脸。

两个月不见,尘如风又恢复了秦婉柔最初见到的样子,他下半张脸被乱糟糟的大胡子覆盖住,眼中布满了血丝,看上去十分疲倦。他打量了秦婉柔两眼,脸上升起不快,问:“你怎么找来了?”

他果然对她避犹不及。

秦婉柔心中有些发涩,立刻就想离开。可他不是她此行的目标,她再难堪也要厚着脸皮,说:“我找程山。”

尘如风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惊讶,可他很快又恢复以往的面无表情。

“没有这个人。”他一边手扶上了门框,准备关门送客

秦婉柔连忙上前,撑住大门,重复道:“我并非打扰你,我找程山。”

尘如风皱了皱眉,也重复道:“我说了,这里没有程山这个人。”

秦婉柔抬头四处找寻了一会,目光落在大门右上角的砖石上,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尘如风去看。她说:“这里写得清清楚楚,是乾南甜水巷廿号,我没找错。”

“地是没错,但没有你找的人”,尘如风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心中一惊,手上用力,又想关门。

可秦婉柔也听到脚步声了,她以为程山出来,哪里肯松手,便和尘如风一边较劲,一边伸长脖子往门后看。

里面是个杂草丛生的院子,连带着几间破旧的瓦房。秦婉柔还想细看,一个妙龄女人步伐轻盈地走了出来。

女人光着双足,身上的布料少之又少,特别是上半身只以红纱遮住了重点部位,一双雪白的肩膀暴露在阳光底下,秦婉柔看了都觉脸红。

再看她的面容,俨然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眼线画得又长又媚,眉心间点缀着一朵盛开的红梅,再配上艳丽的红唇,风情万种。

女人看了秦婉柔几眼,勾了勾嘴角,光滑的手臂缠上了尘如风,问:“阿风,这位是?”她的声音又娇柔又慵懒,听上去就像在和情人撒娇。

秦婉柔有点明白了尘如风当初直白拒绝自己的缘故,如果她是男人,大概也会对这样的女人动心。可是,若要她改变自己成为这样的女人,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尘如风不动声色地拉开和凌相思的距离,说:“她找程山。”

“程山?”凌相思瞪大眼睛摇着头,说:“妹妹,你可找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没有程山这号人物。”她轻笑一声,又说:“你要是找什么张山李山的,我倒认识。”

凌相思对着尘如风扯了扯胸口的布料,往脸颊边扇了扇风,娇嗔道:“这里好热,我们进去吧。”

既然对方已经这样说了,秦婉柔也不好再打扰,她道了声抱歉离开。她没有立刻返回客栈,转而在隔壁巷子流连了一会,让来返的居民看了纸上的地址,众人不约而同地都说这是刚才那处宅子。

秦婉柔觉得蹊跷,程山留的地址是尘如风所在的地方,但尘如风和红衣女人一口咬定没有程山这个人。她试着将程山和尘如风连在一起,去找他们的共同点,发现他们除了曾经都出现在霍州外,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她没有见过程山的正面,就连描述他的面容出来问人都困难。她试着回忆秦晴的描述,回客栈用笔墨大致勾勒出程山的样貌,拿给小二看了,依旧一无所获。

事情棘手得让秦婉柔头疼,她一想到空手回去,就没办法向秦晴交代。眼下甜水巷的宅子是唯一的线索,她捏了捏眉心,决定入夜后再探。

乾南城位于神州南隅,夜生活自然和嘉塘的没法比。亥时过后,路上几乎就没人了,只有更夫偶尔传来的几声报时。

秦婉柔将头发高高扎起,换了一身黑色劲装,这是她在霍州夜晚外出时经常的打扮。她打开窗户,踩着窗棂一跃而出,掠过大半个黑灯瞎火的乾南城,目标直指甜水巷的宅子。

秦婉柔早上来去匆忙没有机会细看,现在居高临下才看清了宅子的全景。宅子虽然有些年头,但规模比一般的民居要大些,有前后两处院落。尘如风此刻袒露着上身,正在后院的古井边打水。

哗啦几下,尘如风用井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发间的水滴顺着胸前的肌肉缓缓而下,在他脚边形成一滩水迹。他本想将地上的衣服直接套在身上,但在碰到衣服的瞬间,又改变了主意。他用换下的衣服将身上的水滴擦干,准备进里屋换上一身干净的。

凌相思倚在门边,毫不避嫌地看着尘如风沐浴的经过,说:“今天,你怎如此讲究了?难不成,你也觉得莫要辜负了这良辰?”

尘如风没有回答,只在经过门口时看了凌相思一眼。凌相思朱唇轻启,纤纤玉指划过尘如风的胸膛,挑逗的意味不言而喻。

尘如风停了脚步,一把抓住凌相思的手,靠近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他说的什么,秦婉柔听不清楚,她只看到凌相思妩媚一笑,用另一边空出来的手点着他的胸膛,说:“你总是这样。”

秦婉柔料想尘如风说的不是些正经的话,她只是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她估计两人调情还要调上好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做些更亲昵的事情。她不想再看,跃过屋顶下了前院。

前院有三间房子,有两间亮着灯火。秦婉柔摸进了无灯的一间,掏出火折子在箱子里找了一会,除了翻出一些男人的衣物,并无它获。

秦婉柔回忆着只见过一面的程山背影,拿起一件长衫比划着身高。她想得入神,当意识到一团紫色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扑进来时,为时已晚。

那团紫色窜上秦婉柔拿着火折子的手,狠狠地隔着衣服咬了一口。阵阵酥麻立即从伤口扩散到整条手臂,她浑身一颤,还没看清那是什么生物,火折子就掉落在地熄灭了。

秦婉柔的好战之心顿时被激了出来,她惯用长剑,但在此时狭小的空间内不好施展。她从腰间摸出数粒如意珠握在掌内,屏了呼吸听声辨位,隐约听见那生物在她周围打转,似乎准备着发动二轮攻击。

她眯了眯眼,当不明生物再度靠近时,她猛地将所有如意珠射出。

那如意珠乃军钢百炼融化而成,打人穴位最为致命。在数声木头被穿过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声呜咽,秦婉柔知道中了目标。

她重新点燃火折子,看见屋内的箱子和墙上留下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孔,箱子旁边摊着一团紫色的皮毛,应该就是刚才攻击她的东西。她抽出长剑,往前一步,想用剑尖挑起那生物,它却忽地从地上弹起,露出尖牙又扑了过来。

秦婉柔原本不想惊动尘如风两人,即使刚才的打斗也小心翼翼地,没有发出太多声响。可她这次再也藏不住声音,当她挥剑砍向紫色生物时,连带着屋内家具也被砍掉了好几个角。

当尘如风赶来时,房内已经狼藉一片。他只看一眼,便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将拇指和食指圈起,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那攻向秦婉柔的生物在半空中落了下来。它四肢撑在地上,依然不甘心地发出凶狠叫声。

秦婉柔这下看明白了,那是只风雷紫貂。大概是伺养者精心喂养的缘故,它的体型比一般貂大,颜色也是少见的紫色。它的皮毛浑身发亮,肚皮处却有个缺口,正汨汨的流着血。

那是她的杰作。

秦婉柔手上的伤口很痛,但心中更加愧疚。她半夜偷闯别人家,伤了人家的宠物,还将房子弄得乱七八糟的。她不敢怎么看尘如风,低了头想着如何补救。

一声口哨声在门外响起。仔细辨别,就能发现这声口哨与尘如风那声有些不同。

但秦婉柔没有时间辨别,因为风雷紫貂得了指令,又开始张牙舞爪地朝她撕咬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尘如风抢先一步出手。他闪身至她旁边,拉起她握剑的手,一剑将风雷紫貂劈成了两半。

门外凌相思眼睁睁地看着养了两年的风雷紫貂命丧剑下,气的浑身发抖,脸上再也挂不住平日的媚笑。她跃至屋中,使出一招“寒星散花”,直直拍向秦婉柔的额头。

凌相思下了决心要取秦婉柔性命,攻势来得又凌厉又迅速。秦婉柔想伸手去挡,尘如风却带着她在屋内转了半圈,一把将她推向门口。

凌相思有些诧异,但掌风已出收不回来,那掌穿墙而过,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掌印。当她回头再想出掌时,秦婉柔已经出了院子跃上屋顶。

凌相思杏眼怒瞪,就想去追,尘如风却站在门口拦住了她,喝到:“够了。”

“你为什么要帮她?”凌相思做梦也没想到,一向袖手旁观的尘如风居然会拦着她杀人。

尘如风说:“她认识万友。”

“万友,万友,你眼中只有蒋万友!”凌相思很不服气,她觉得蒋万友到处招惹女人便算了,这次好了,不仅惹了个找上门的,还是会武功的。她根本不把蒋万友放在眼内,只是他和尘如风素来交好,她不敢当着尘如风的面把话说得难听。

可她又咽不下这口气,便指着风雷紫貂的尸体,说:“我的风雷紫貂死了,你得赔我。”

尘如风看看凌相思,又看看地上的尸体,似笑非笑道:“我杀了风雷紫貂,就是为你行善。”

旁人不清楚内情,但以尘如风和凌相思多年的接触,怎会不清楚她的行事作风?她养着风雷紫貂无非是贪图它光滑的皮毛,顺便将它训练为凶狠的杀器。她对秦婉柔痛下杀手,不是因为伤心过度,而是恼怒完整的貂皮被破坏了。

他见过凌相思训练手段的残忍,一壶一壶的毒液灌进风雷紫貂的嘴里,偶尔又参以人参水吊命。它如果不死,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到它再不能咬人的那天,就是被主人活活剥皮的时候。

果然,凌相思很快就从失常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她以胸脯贴近尘如风,露出娇媚的笑容,说:“貂没了事小,可吓着我就不好了。不信你摸摸,我的心还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

尘如风不耐地避开,面色如霜,警告道:“离我远点。”这话已经是他今晚对凌相思第二次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