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柔知道沙漠温差大,只是不知道那么大。四月的沙漠,白天还艳阳似火,深夜却呵气成霜。

她本就睡得不踏实,现在火堆已经燃烧殆尽,她更加睡不着了。

她不自觉地怀念起秦家温暖的房间。

在那些她偷溜去玩的夜里,每每回来,房内总有几盘烧得火红的炭火。她将带着寒气的双手往火上烘了一会,全身便会暖和起来。

可是眼下,什么都没有。

她寻思着要不要起来再去捡点植物当作柴火,却在刺骨的寒风中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听到黑暗里传来一个声音:“你冷?”

这时的月亮已经被乌云遮盖住了,周围一点光线没有。秦婉柔听尘如风的声音,判断他离自己并不远。她第一反应是吵醒了他,语带歉意道:“还好,你睡吧。”

等了一会,她没有听到尘如风说话,猜他又睡过去了。她想着起来添火又吵醒别人,而且那火的热力不过聊胜于无。她干脆蜷缩着身子,再次尝试入睡。

她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可一阵冷风袭来,又打了一个喷嚏。她小小地叹了口气,忽然背后多了个温暖的胸膛。

她大惊,手肘往后一撞就要起来,尘如风却干脆将手搭上她的腰间,说:“睡觉。”

她只觉全身血液上涌,整张脸热得厉害。她又用力撞了他一下,厉声道:“尘如风,你这样我怎么睡?”

“你不是冷吗?”尘如风有些疑惑,他打小在寒冷的野外,便是如此与狼群依偎着取暖。他估摸着下半夜更冷,说:“你不睡觉,明天没有体力。”

此言一出,秦婉柔果然老实了一些,今日的狼狈已经让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到霍州。但她又对尘如风怀有戒心。她的手暗暗覆上匕首,说:“那你别乱动,否则……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一般女人见到尘如风,吓得恨不能立即避而远之。他从来没有过女人,生活也很枯燥,闲时干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听蒋万友吹嘘。

和他不同,蒋万友做人及时享乐,一有闲钱就拿去青楼,转头又将自己的经历添油加醋地告诉他。

他结合从蒋万友那里听来的一些话,大概明白了秦婉柔说的“乱动”是什么意思。

他说:“我对你没有兴趣,一点都没有。”

直白的实话,有时比善意的谎言更加伤人。尘如风完全不懂这个道理。

秦婉柔的顾虑是被打消了,但她也不太高兴了。

她勉勉强强睡了一夜,破晓时分便醒了过来。她正准备起身,却感到背后有个东西迅速地硬了起来。

她偷看过一些话本,隐约也能猜到那是什么。她认定尘如风是装傻占便宜,二话不说坐起来给了他一巴掌,骂道:“流氓!”

尘如风原本比秦婉柔醒得还要早些。他见她好不容易睡着,天也没大亮,便也不着急起来。他对自己的自制力一向很有信心,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主人未起,下面先起了。

当他意识到想放开她时,已经来不及了。他自知理亏,老老实实挨了打。

这一天下来,秦婉柔还是跟着他后面走,只是不再和他主动说话,他也没有任何哄女人的经验,几番想道歉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气氛差到了极点,连带着运气也差了起来。辛辛苦苦走了一天,不仅没有走出石阵,连沙漠湖也未曾再遇了。

尘如风见天色已晚,打消了继续前进的念头。他找了处底部较为平整的巨石,说:“凑合一晚。”

经过早上的误会,秦婉柔对尘如风的印象差到了极点。她表面没有意见,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

她想,就算尘如风有可能带她出去,但眼下孤男寡女的,万一他狂性大发,做出伤害她的事情,她也求救无门。

她有了警惕,趁着尘如风去找水源时,也四处走动勘察起地形来。

她转了一圈,将附近地形记了个大概。

她准备回去,忽见一巨石底部闪过一丝银白。

她定睛看了一会,那银白又出现了两次,还发出了“嘶嘶”的声音。

难道,那是条白蛇?

她想起昨晚沙漠湖的生物,猜测白蛇活动周围也会有水源。

她水袋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了,又不想喝尘如风的,便跟着白蛇寻去。

白蛇越走越远,她也紧随其后。半盏茶时间后,白蛇停了下来,在一块不大的石头底部打转。

她环顾四周,见此地没有什么特别,不像有水的样子。

她心生疑惑,走上前去想瞧个仔细,不料刚走到石头旁边,就一脚踩空直直坠下。

她反应很快,立刻判断出是个深洞。

她打开双手往两边一撑,想借阻力减弱下降趋势,但手掌所触之处,皆是一片湿滑。她暗叫不好,转为拼命抓些手边能抓的东西,结果抓是抓住了,却没有半点用处。

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她还是摔在了洞底。疼倒不是很疼,只是周围浓烈的腥味,让她差点呕了出来。

她挣扎着起身,掏出火折子想看看这是什么鬼地方,却在看清的瞬间吓得魂飞魄散——

无数条小白蛇吐着火红的舌头,在洞底密密麻麻地活动着。

她手腕处一阵冰凉,原来刚才下坠中她抓住了一条碗口粗细的白蛇,此刻正与她亲密接触。

她头皮发麻,任平时胆子再大,此刻也无法淡定了。她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将蛇甩了出去。她下意识地去摸靴边的匕首,却发现不知道掉了去哪。

真是祸不单行!

她捂着鼻子,在恶臭中抬头目测着洞底离洞口的距离,发现这个深度跳出去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她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但求生的欲望还是让她愿意奋力一搏。她活动了下肩部关节,后退几步做好了起跳的准备。

她聚精会神盯着洞口,全然没注意到一双极其危险的眼睛,藏在了洞底的黑暗中。

就在她起跳离地的瞬间,一条有成年人大腿粗的巨蛇从角落里钻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卷住了她的小腿。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力一拉,整个人失了平衡,又摔回了洞底。

她尖叫一声,立刻坐起挣脱,但巨蛇速度更快,已经缠上了她的腰间,对准她的头顶张开了血盘大口。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离死亡如此之近。她逃无可逃,只能绝望地转过脸去闭上眼睛。

可是,她只感觉到了一阵凌厉的风声,外带着一声重物掉落发出的巨响,而预计中的撕咬却迟迟没有发生。

她小小地吸了口气,虽然空气极不新鲜,但起码能让她确定自己还活着。她颤抖着睁开双眼,诧异地发现巨蛇耷拉着脑袋,已经没了气息。它的七寸之处插着一把匕首,正是她弄丢的那把。

尘如风推了推蛇尸,那蛇如朽木般倒下。其它小蛇见蛇王已死,纷纷向角落移动,两人所站之处空了一圈。

秦婉柔劫后重生,已经将之前与尘如风的矛盾完全抛于脑后。此刻在她眼里,他宛若天神般的存在。

她一把抱住他,害怕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发泄性地大哭出来。

尘如风第一反应是要推开她。可当他把手搭上她手臂时,刚才那凶险的一幕浮现了出来。

他找水回来不见秦婉柔,只在原地发现了她的匕首,他不确定这是她不小心遗失的还是她遇到了危险。他在周围找了一会,听到她的尖叫。

虽然与秦婉柔相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她若不是遇到极端危险,不会发出这种声音。他没有多想,一跃下洞落在巨蛇背上,将匕首直直插入它的致命之处。

他若迟来一步,秦婉柔便会被蛇咬断大动脉。她虽然是个武功不错的千金小姐,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哪能不被吓得声泪俱下。

尘如风犹豫了一下,双手改为拍了拍她后背,说:“别怕,我们想办法离开。”

秦婉柔抽了几下鼻子,仰起了头,道:“好,你说。”

尘如风想了想,让秦婉柔站开些。他一跃而起,踩在两边洞壁撑开双手。他看准落脚点,成功地往上跳了两下,但再想上去时,却因为蛇洞太宽掉了下来。

秦婉柔随后试了一番,也以失败告终。她强忍着恶心,在蛇洞底部检查了一圈,沮丧道:“只有上面这个出口。”

尘如风盯着洞顶,若有所思,好一会才说:“爬上去。”

刚才都试过失败了,秦婉柔不明白尘如风为何又提这个方法。

“我们一起爬”,尘如风张开双臂,比划着蛇洞的宽度,说:“凭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上去,但我们可以背靠着背,脚踩在洞壁上延长身体的宽度。我们慢慢往上面挪,总能出去。”

秦婉柔将尘如风的设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问:“能行吗?”

“关键在于两个人的配合,你信我就能行。等一下我先跳上去抓住那里”,尘如风指着洞壁,说:“然后你抓这边,和我背靠在一块,明白吗?”

秦婉柔点点头,尽量按照尘如风说的去做。

两人成功在上洞的过程中迈出了第一步。

他与她背部紧靠,臂弯挽着臂弯,指挥道:“很好,接下来我们一起喊一二三,一喊出‘三’,就向上迈出一步。”

“一……二……三……”

两人又迈了一步。

“一……二……三……”

两人再迈了一步。

“一……二……三……”

正当尘如风以为两人能稳步前进时,秦婉柔往下看了一眼,白蛇见两人已走,有些大胆的又扭着出来活动了。

她想起刚才几乎丧命的一幕,浑身不由得发颤,连带着尘如风也颤抖了一下,他连忙分散她的注意力,说:“别看下面,你多想想好的东西,比如……”

什么是好的东西,尘如风一时也说不上来。他停了一下,改口道:“秦婉柔,你若掉下去,我也出不去了。”

此话一出,秦婉柔果然十分内疚。她急忙收回思绪,说:“抱歉,我们再来。”

在尘如风的指挥下,两人继续一路往上艰难移动。

就在秦婉柔体力快到尽头时,两人终于从洞里探出了头。

随着最后一次数数,两人齐齐向东边迈出一脚,大汗淋漓地倒在沙漠上。

秦婉柔前半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身上汗味、蛇腥味混杂在一起,衣服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去地狱走了一遭。她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沙漠的冷风像刀子般刮着她的脸,她对着满天的星辰笑了。

活着真好。

她扭头去看旁边同样喘着粗气的男人,那个昨天还留着大胡子与她生死相搏的男人,现在竟成了与她生死相依的战友。

她盯着他那高挺的鼻子有些出神,喃喃道:“尘如风,谢谢你。”

尘如风也扭头看她,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吭声。

这个男人虽然沉默寡言,但关键时刻还是挺靠得住。

她想起今早还甩了他一巴掌,笑道:“你还来救我?”

“答应过要带你出沙漠,况且我吃了你的药,好了很多。”尘如风觉得理所当然。

“这年头守信的人不多了。”秦家世代经商,秦婉柔见过许多出尔反尔的小人。她对尘如风的品质更加信服,说:“你是个好人。”

尘如风冷笑一声,“好人”这个词和自己八竿子都打不着,秦婉柔的想象力着实丰富,或者她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就不会这样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