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趁热吃”,秦婉柔往秦晴碗里夹了一块肉,说:“我们身处大漠,能吃得上饭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这家客栈,下一顿也不知什么时候。来,多吃点。”

秦晴低头看了那肉一眼,干干的没有半点水分。她摇了摇头,为难道:“我实在没有胃口,你吃吧。”

秦婉柔心想,叔叔秦昊武过世了大半年,霍州秦家虽在当地赫赫有名,但这时也没了个主心骨,秦晴思量再三,决定投奔已在江南成家经商的大哥秦子良。

虽说是亲人,但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一点秦婉柔再清楚不过了。可秦晴似乎并不明白,这一路千里迢迢奔袭向东,吃的、穿的,乃至出行的马车,仍是娇柔小姐的做派。

秦婉柔暗暗叹了口气,并没有把想法说出来,她把秦晴杯子里的茶水满上,说:“那你多喝点水吧,这里很干燥。”

秦晴端起茶杯,刚刚呷了一口,忽听“啪”的一声,客栈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一个身着五品官服的人带头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个拿着兵器的官差,嚷嚷道:“大白天的,关门做什么?”

秦婉柔回头,认得那人是在霍州府里当差的唐朝彤。其人口碑极差,仗着是府官的亲戚,办差态度十分傲慢,眼中唯有钱字。府官就更不用说了,带头作恶,欺压百姓,甚至还有抢占民女的暴徒行径。

客栈掌柜何尝不知,他忙不迭地从柜台后走出,迎上去扫了扫唐朝彤衣服上的灰尘,点头哈腰道:“唐爷,今天外头天气不好,风沙大的人眼睛都难以睁开。小店这不怕影响里面的客人才关门的吗?您怎么来了,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啊……”

唐朝彤不耐地朝地上唾了一口,说:“爷爷我也不想这鬼天气出差。可昨夜里不知哪个胆大包天的,取了我们府官的首级。”他扯住掌柜的衣领,质问道:“你有没有见过可疑的人投宿?”

“唐爷,那哪里能呢?”掌柜连连摆手,说:“小店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收留逃犯呐!再说……杀人者,怎么还敢光明正大投宿?”

唐朝彤见掌柜面有惧色,不像撒谎的样子,哼了一声放开他。唐朝彤环顾店内,因为他刚才的话,在场食客的注意力无不被吸引到这件事上,纷纷低声议论:“那个贪官死了?”“若是真的,那就死得好……”“苍天有眼呐,善恶终有报……”

秦晴也很惊讶,她压低声线对秦婉柔说:“小柔,我听爹说过,府官是武夫出身,功夫很是厉害,家里更布下了天罗地网,守卫森严,连只小鸟都飞不进去。居然有人可以……”

话还未完,一把官刀扔在了秦晴前方的桌面,一只官靴踩在她身旁空着的凳子上。她皱了皱眉头,抬头见唐朝彤脸上挂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他弯下身子,问:“秦姑娘,你怎么也在这?”

秦晴不想理睬,但多年来大家闺秀的教育让她仍是耐着性子,她微微点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柔声道:“官爷,我们此去江南。”

“哟”,唐朝彤摸着满是胡渣的下巴,说:“秦姑娘,你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美女,你这一走,霍州第一美女的名号岂不是空悬了?我看呐,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在霍州这挑个夫婿得了。你看在下怎样?”

秦晴出身于富商之家,自幼保养得当,貌美肤白,虽极少出门却盛名在外。秦婉柔与她为堂姐妹,面相虽有三分相似,可眉目之间区别就大了。

秦晴总是低眉顺眼的,和善得很;秦婉柔恰恰与她的名字相反,她眼角上扬,清冷之余还多了几分桀骜。

故两人走在一起,极少有人赞赏过秦婉柔的样貌。她也不在意,平时秦晴受了委屈不敢吭声,便多由她开口。

她懒得应付唐朝彤这种人,径直拉起秦晴,说:“我们上楼去。”

唐朝彤好不容易得了乐子,见两人想走,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去路,说:“小秦姑娘,本官正在缉拿逃犯,你躲啥?”他凑到秦婉柔身旁夸张地嗅了一下,说:“你心虚?”

秦婉柔不拿正眼瞧他一下,淡淡道:“好狗不挡道。”

唐朝彤出来办事习惯了对方唯唯诺诺,哪有人敢甩脸色给他看,更何况那是个年轻女子。他瞪大了眼睛,语带怒火:“你说谁是狗?”

这时,客栈养的一条小土狗摇着尾巴跑了过来,这里嗅嗅,那里闻闻,最后在秦婉柔脚边停了下来,不住地蹭她。她从桌上取了一块带肉的骨头扔下,那狗得了食物,屁颠屁颠地跑开了。

秦婉柔笑了一声,仍是不看唐朝彤,说:“那我换个说法吧,有些人呐,连狗都不如。”

唐朝彤听得肺都要炸了,他不好当众打女人,但可以将秦婉柔收押回府再慢慢折磨。

他抬了抬手,正要下令,一个瘦高的男人从门边闪了进来,一手取了旁边桌子食客的酒碗,一手往里面倒满了酒,递到唐朝彤面前,说:“唐爷,消消气。我家姑娘出门少,不懂规矩。”

僵持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秦晴对着男人笑了笑,说:“殷思宇,怎么去了那么久?”

那个唤做“殷思宇”的男人是秦家护院,为人老实,也有拳脚功夫,就是行事有些鲁莽。此去江南,秦晴已将家仆全数遣散回家,可这个殷思宇也不知怎的,硬是不走,说秦家两个弱女子路上怕是少不了风险。秦晴想想亦是在理,便将他留了下来。

上路以来,殷思宇确实对两个女子照顾有加。这不,驾了一天的马车,找到这家大漠中的客栈,自己还顾不得用膳,就先去侍候马儿吃了。

刚才殷思宇一进门,就见秦婉柔和唐朝彤剑拔弩张,唐朝彤恶名在外,殷思宇心中也能猜到几分个中缘由。他一面向唐朝彤以酒道歉,一面对秦婉柔使了个眼色,说:“堂小姐,小姐坐一天车也累了,你陪她上楼吧。”

秦婉柔见有了下台阶,也不和唐朝彤死拧,至始至终没瞧他一眼,拉着秦晴上楼去了。唐朝彤还想追,却被殷思宇抢先一步拦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女子进了厢房,不好再发作了。

秦婉柔在秦晴房间里说了一会话,估摸着唐朝彤应该走了,出来一看,竟见他完全不提办案的事,正在楼下与几个随从喝着正欢,殷思宇坐在一旁,脸上似笑非笑。她嘲笑般扯了扯嘴角,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甫一掩上房门,秦婉柔就觉得房里有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她本想去找殷思宇,但想到楼下唐朝彤的嘴脸,便将此念头压下去了。她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向房间深处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秦婉柔慢慢移动着,听着房内动静,双眼也不住地往周围瞟。可终究是鼻子先发挥了作用,当走到内室的屏风后面时,她捕捉到了淡淡的血腥。

“谁?”

话音刚落,一把锋利的长剑从身后横到了她的喉咙前。随之而来的,是空气中蔓延开来的浓烈血腥。她垂了眼帘,见那人的衣袖是黑色的,上面布满了青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待一会就走,别叫。”开口的是个男人,他的声音沙哑,气息很不稳定。最奇怪的是他的语调,听起来有些笨拙,像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自己是否说对。

秦婉柔的目光继续下移,见男人脚蹬一双破旧不已的靴子,有些地方还开了口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鞋边厚厚的一块黑色,大概是干涸了的血迹。再往后些的地面,是一滩新鲜的血液,可想而知他身上的伤口并不小。

秦婉柔不难将男人与府官的命案联系起来,她对他的身份很是好奇,禁不住微微侧身想一睹他的面容。男人立即意识到了这点,他将剑锋移近她的喉咙一寸,警告道:“别动。”

秦婉柔不用低头,都能感受到剑身凛冽的杀气。可她没有半点慌乱,仍旧平静道:“府官的人就在楼下搜捕,我这里很安全,你可以待着。”

顿了一顿,她见男人并未移开剑锋,又说:“或者你可以一直这样拿着剑,如果你不怕身上的血流干的话。”

虽然是激将之话,但着实说到尘如风心里去了。

经过一宿的浴血奋战和半日在沙漠中的疲于奔命,他滴米未进,滴水未沾,已濒临体力不支的边缘。面前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不费吹灰之力可以制服,但万一惊动了楼下的官兵,带着一身伤的他并没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应对。

他急需休息!

尘如风抿着嘴唇,移开了剑。他将秦婉柔往前推了一把,指着不远处的桌椅,命令道:“坐那,回头就杀你。”

他盯着她的背影,见她果然配合地坐在了椅子上,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房内有两个茶壶,他拿在手上掂量一下,都是满的。他久旱逢甘露,十分欣喜,仰头灌了一壶,又将剩下的倒进了随身携带的牛皮水袋里。他心满意足地擦去嘴边的水滴,接下来正要处理伤口,门外却响起了阵阵叩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