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我静静开口。我能理解他那种无奈到暴怒的心情。身为一个医生,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自己的病人,在自己眼前一天天衰落下去…尤其是遇到我这种冥顽不灵的,没被气得吐血已经算是方医生定力好的了。

 “算了。”他摆摆手:“我明白。你是怕遥光知道…可是,你总该为自己想想吧!”“情况…很严重?”我小声问。“你自己最清楚…这半个月,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轻轻叹息:这半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当然最清楚:药房里有得卖的止痛药几乎都被我吃遍了,估计神农他老人家尝百草时都不会有我这样敬业。

 有一次我图方便,一口气买了十几种。卖药的小姑娘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以为我是个空虚郁闷对这个肮脏的世界绝望的愤青,一时想不开要走绝路,硬要我出示身份证。

 我苦笑着说小姐啊,你见过买止痛药自杀的吗?要买也要买安眠药乐果敌敌畏啊…不对,不好意思,忘了你们这不卖农药…总之,我像是会自杀的人吗?小姑娘听我动情晓理一番申辩,这才将信将疑,抄下我的身份证号电话号放行。

 买药姑且解决,比较辛苦的是为了不让魏遥光怀疑,回家后要将药换到其他药瓶里。有一次我倒完最后一瓶时正赶上魏遥光回来。他好奇地问:树阳,你拿的是什么药?我背过手,一脸严肃地告诉他说:壮阳药。

 “住院吧。”方言可干脆地下决定。“不行。”我也很干脆地拒绝。“树阳,我明确地告诉你:你若是还想要命,就趁早住院。”“那就不要了。”

 我起来,礼貌地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你给我回来。”声音不大,有些焦急:“不要跟我赌气。你以为我这样做都是为了谁?”

 我转过身,轻轻笑开:“医生,您误会了。我再如何猖狂,也不敢拿自己的命赌气…我不想住院,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你为什么这么怕遥光知道?”方言可皱紧眉头:“树阳,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固执,一个人承受,对你自己,对遥光,究竟有什么好处?换个角度来说:告诉遥光,让他帮你分担,难道有什么不妥吗?还是说:他不值得你这样对待么?你跟他耗了这些年,他在你心中,究竟算是个什么地位?”

 我摇头苦笑:“医生,如果不是因为我还能正常思考的话,我十有八九会将你方才那些话视为情敌的挑衅…可惜,我神志还很清醒。

 所以…医生,我真心感谢你的关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告诉他有什么用?情感上苍,奇迹出现,然后我疾病痊愈,两人欢天喜地,永结同心?”“树阳,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惊慌地打断我的话。“我了解。”

 收敛笑容,盯着桌子上台灯白亮却微弱的光:“我只想解决最实际的问题。这跟我们是什么关系,他在我心中是怎样的地位都毫无干系。我知道,这不可能是两码事,但我真的不想把它们搅在一起。”

 “为什么?”他真正迷惑:“我总以为,你不是这样认命的人。你从不做无价值的隐忍和牺牲,但在这个问题上,你却…”

 “我却固执己见,连方大医生都替我着急,是么?”我微笑着把上门:“谢谢方医生一片苦心。个中原因,我只能这样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困难和障碍,远不止这些。就这样,再见。”

 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困难和障碍,远不止这些。所以,这半年多时间以来,貌似打开心扉迈出第一步,其实是另一个不幸的开始。所以,我被迫做这无谓的挣扎和牺牲,将魏遥光远远隔在事实的门外。

 我哀凄地走在喜气蒸腾的大街上,满目的红帽碧松,满耳圣诞银铃。这才想到:原来这个亿万人共同庆贺的生日,即将伴着主的微笑降临了。

 我是在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熏陶下,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不怕丢脸:小时候有一次生了怪病,中医西医都束手无策。

 妈妈病急乱投医,请了个据说道行很高的神婆帮我驱鬼。哆哆嗦嗦一阵之后,病居然奇迹般地好了。自此,我便对中国民间文化保持着一种懵懂的敬重之心…虽然魏遥光得知此事后一直笑话我说,这哪里是中国民间文化,这明明就是封建迷信。

 在这样的大环境影响下,我直到上高中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个节日存在。后知后觉,所以至今也没养成过洋节的习惯。每到这天,同学同事们逛街狂欢,我便只得一个人窝在家里,啃着鸡爪子,看到满电视的雪花…不过最近几年,能看到这种情况的电视台不多了。

 基本上都是通宵通宵地演绎着众生百相,悲欢离合。“除了皮就是骨头,真不明白有什么好吃的。”魏遥光握着遥控器,看我拿着鸡爪子啃得不亦乐乎,不解地嘀咕着。我擦擦手,白了他一眼:“天生穷命,吃不起别的。有鸡爪子啃已经不错了。”

 “还有这电视,”他愤慨地换着频道:“才几年没看过,竟然沦落这种地步…征婚广告偶像剧,电视台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魏大总裁,您有时间在这愤世嫉俗,还不如出去参加圣诞宴会。”啃完最后一个鸡爪,我喝了口水:邀请函从上个月起就开始送到眼皮子底下来了。

 全国的公司都等着魏大总裁这天赏脸莅临,他倒干脆,放了一天的假,躲在家里,陪一个同样穷极无聊的男人啃鸡爪子看垃圾电视。

 “我哪有那么多时间陪他们浪费时间,倒不如不去。”他似乎有些赌气:“何况我家里还有个遁世的怪物,死活不肯和我上街玩…我也只好舍命陪…树阳,你看什么?”见我盯着他的脸,魏遥光有些不自在地停口,伸手摸了摸:“有什么不对?沾了什么东西么…”

 “敢问总裁,您今年贵庚?”“嗯?”他愣了一愣:“二十有七…你不是知道的吗?有什么问题?”

 “没有。”我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扔到一边,一条腿盘进沙发里,侧身对着他:“你有没有这样想过:两个二十六七的老男人,大过节的窝在家里,啃鸡爪子看电视,是件很诡异的事情么?”

 “啃鸡爪子的是你。”他显然对我将他定义成“老男人”有些不满,一头歪向沙发扶手:“反正我也没有过圣诞的习惯。好不容易放一天假,在家轻松轻松多好…树阳,怎么想起问这个问题?”

 “因为我总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今天突然想到:原来魏大总裁还长我一岁,我再老也有人垫底。说出来,权当自我安慰。”“树阳…你嫌我老?”他大受打击地坐起,表情十分委屈:“我都没有嫌弃你身体又冷又硬,反应平淡,技巧也不怎么样…”

 “魏遥光?”我皱紧眉头,静静盯了他一会儿。半晌,丢开靠垫,下了沙发:“我困了,你自己看吧,晚安。哦,顺便说一句…我昨天新换的锁,工具箱在我房间…魏大总裁你需要用的话,明天来拿…安心看电视吧。有些节目一直到凌晨呢,总裁慢慢欣赏,树阳不奉陪了。”

 我这番话说得温婉有礼,九曲回肠。魏遥光昏昏然反应了一会儿,终于凭借他的聪明才智反映出我话里的意思时,我房间的门已经稳稳当当地锁上了。

 又冷又硬,反应平淡,技巧不好?我背靠着门,冷笑一声:很好。那你今晚上不要来找我了,抱着海绵睡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