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绝不会想到时隔三年,我和魏遥光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我被他的公司派去出差,住在他开的酒店里,被他救出火海…虽然这个说法有多少合理性尚且有待考证…在我朋友的酒吧里被他逼回三年前的回忆…第二天我酒醒后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思忖着搬到好几百坪的别墅里后,这天花板是不是也这样矮,这样清晰。我们是青梅竹马。昨晚我挣脱魏遥光后,来到安影房里,劈头就是这一句…我不再怀疑我是喝多了烧昏了头,居然不着边际的就这么一句话。魏遥光大概早就走了。虽然我不理解我在这个城市住了两年,到过安影的酒吧N次,却为什么直到今天才第一次在这里看到他…也许只能用冤家路窄解释了。

 我想他对于我们这次重逢应该也委实刺激得不轻,以致怕我看到他完美的背面而颓然逃离。我们是青梅竹马。安影只静静看着,听着,不时倒着酒。等我仰头喝干,再倒一杯,听着我语无伦次的故事。

 “我们…是青梅竹马啊…青梅竹马…”记忆里喝到只能含糊不清吐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安影搀起我:你醉了,我送你回去。然后我就在这催眠一般温柔和煦的咒语里闭上眼睛。魏遥光大我一岁。

 从我记事起就从未在我眼前消失过。我爸爸是个不卖座的作家,一生除了写字再无他能。我妈妈是中学英语老师。这样的结合注定就是“贫穷”的代名词。尽管如此,我们家却从未受过别人歧视,相反总是有很多人用一种艳羡的目光瞻仰着我们…原因就是我们家身后的庞大背景…魏氏企业,这个全国都举足轻重的名头,财富和权力的象征。

 我六岁的时候爸爸就病逝了,时年三十二岁。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他的印象也越发模糊。但那温和的笑容却深深印在我脑海里。因为自他离开后,笑容一直没有消失,只是换了张脸呈现在我面前,那就是魏遥光。妈妈和魏伯母是很好的朋友,非常非常好。所以从幼儿园起,我便和魏家少爷形影不离,享受着很多额外待遇。

 然后是小学,中学,直到大学…意识有些模糊,看看表已经七点多了。头痛欲裂地撑起身,开始了我作为公司经理的全新一天。那个前天还对我颐气指使的营销部经理今天便判若两人笑靥如花:小许…啊不,许经理,我早就看出你这孩子后生可畏,一定会有这么一天,飞黄腾达,大展宏图大施拳脚大干一场…

 黄经理你牙齿上粘着片菜叶。我彬彬有礼地微笑着看他闭嘴,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径直走进办公室。这间公司只是魏氏旗下众多不起眼的子公司中的一间。上次若非魏遥光来向我讨债,根本就不会移动尊驾。

 事实上这些公司就好比古时候皇帝的后宫,眼巴巴盼着皇上能临幸一次,就此飞上枝头变凤凰,而被遗忘的便成为明日黄花空守冷宫。

 所以本公司因我而得了魏大总裁的青睐,手下那些员工热切期盼,既羡又妒的眼神便都齐齐盯着我,恨不得我能变个褒姒妲己杨玉环似的美女妖媚惑主,那他们就能臣以主贵,有了向上爬的机会…最起码奖金是不愁了。

 可惜我许树阳没那份能耐,样貌平平身材一般,也学不来那些西施捧心贵妃醉酒。是以上任一个月,他们企望的天子临幸万人空巷的激动人心的场面一次也没出现过。

 员工们热情渐失,开始怀疑我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爬到今天这样一个位置,冷言冷语日益增多,我内忧外患的凄苦处境可想而知。我倒没太注意这些事,甚至还有些侥幸。他来不来跟我没有直接利害关系。

 我的工作只需向我再上一级统管此类业务公司的负责人汇报即可,根本就没资格打扰到日理万机的魏大总裁。

 这样一个外人看来很了不得的提拔,于他而言不过是动动小指…前秒刚动完,下秒便又恢复原样,根本不记得曾有过这样的变化…至少这一个月没有。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他的人,但今天看来完全是我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况且三年不见,这个魏遥光和那个魏遥光又有多少形类神似,我又如何知晓。我也用不着每日提心吊胆猜测,他会以何种形式报复我,搞得惶惶不可终日。

 不想他到底有何目的有何举动的日子倒是很轻松。我很快搬离了那个租了两年除了厕所哪都出水的小单元,住进带游泳池,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的高档住宅区。

 有钱是一种罪恶,这种观点在我看到那个从厨房一眼望不到阳台的花园别墅时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皮蛋这只死狗,居然奇迹般地瘦了下来,瘦得皮包骨头形影相吊,弄得我更不敢带它出去,生怕什么动物保护协会看见指控我虐待宠物。只是安影。这一个月来我没去过他那,他也没来找过我。虽说我对于他的酒吧里有什么样的人出没从来也不甚在意,但得知他的顾客里有我的故人兼顶头上司,堂堂魏氏大总裁时,多少还是会有些谨慎。

 虽然目前各大报纸新闻媒体尚未出现“魏氏总裁性取向特别,疑是同性恋”之类的报道,但对此敏感一些毕竟没坏处。安影是个聪明人,我也还想拿一个月六万多的薪水。我们不会蠢到自掘坟墓。

 “许经理,这是今天要处理的文件,我已经帮你归好类了。”林烨笑咪咪放下一叠文件。“谢谢。你今天衣服颜色很漂亮。”

 我真心称赞:淡淡的黄,像暮霭里的沉阳。林烨脸微微一红,帮我桌上的向日葵换了水,转身离开。林烨是我的秘书,人很漂亮也很能干。

 虽然我为她受某人摆布,安在我身边监视我一举一动的命运感到有些悲哀,但我还是很感谢她能对我付出感情…再怎么隐藏,爱是永远也隐藏不了的。

 我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葵花,看看表还有半天时间。昨晚安影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好久不见,想让我到他店里叙个旧。

 我没有不去的理由,况且这件事和他也没什么关系。我还是很喜欢他这个朋友的,就这样断了线岂不可惜。人生本就无趣,有时候朋友就是唯一。

 我们定在晚上八点,但我今天没什么事,想到晚八点时马路上肠梗塞一样的车流实在头疼,所以六点多时便开着公司配给我的车向城西开去。

 “先生一个人?一起过来喝一杯怎么样?”坐在吧台前忍受着这种无聊的搭讪,我礼貌地用“NO,SORRY”

 回绝…这个城市有很多外国人,这里自然也不例外。毕竟能为某种有特殊需要的男人提供特殊需要的地方,要远远少于名正言顺的纸醉金迷…哪怕在本质上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八点三十…我决定不在等,直接去找他…今晚九点我还有个宴会要参加,迟到了会影响公司形象…说不清为什么要注重什么公司形象,连自己想来都觉得道貌岸然。

 安影的房间在二楼偏里的一间,不大但很安静。上次在他那里又喝又吐折腾得一塌糊涂,现在想起来还有些过意不去。抬手敲门时发现门没锁,奇怪安影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时,一阵细碎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急促的喘息,暗哑的呻吟,有些扭曲但我依然能听得真切:是安影。再如何驽钝的人都知道:偷窥人家做爱是一种很不道德的行为。

 所以虽然对于他为此忘记和朋友的约会的行为感到无奈,我还是决定离开。就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又听到了安影的声音,周身的血液头一次有种要凝固然后倒流的感觉,将我施了钉影术一样定在那里。

 是,我耳聪目明,不会听错,那是一种临近顶峰时情不自禁的流露:“啊…遥光…快…”我不该如此失态的…不停告戒自己要冷静,可大醉初醒后的空虚却排山倒海般倾压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