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所有的买卖一样,顶峰和两全的合作案,最大的问题自然是价格。

双方都有自己的评估团队,也都聘请参考第三方,都觉得自己的报价合理。可惜从来买卖不同心,双方价格差很远。

许苏有点儿烦。

钱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这种悬而不决每天议来议去毫无进展的腻味。

说不想合作吧,两全摆出全副的诚意满满。说好好合作吧,又一副欺负二傻的嘴脸。

尤其资方代表还是梁世勋先生带队的,除了合作案上自说自话各种试图说服她外,还时不时给她来点儿感叹,追忆旧情似的,好像他才是被甩那一个。

许苏开始与韩国一家连锁店接触,要把顶峰旗下几家商场摘出来另谈。

梁世勋说她言而无信,“我们议的是全盘接收对吧?全盘!你如果把优质部分拆卖,最后剩下些不良资产,谁愿意接?”

许苏:“顶峰的不良资产指什么?金水湾工程是最大的不良资产,但我想你们两全最想要的正是那块吧?”

梁世勋:“……可我们两全盘得活金水湾,你们顶峰现在有盘活的能力吗?”盘活了才是优质资产。

“可又不是只有你们两全盘得活。”

梁世勋默,再开口声音都低沉几分,“……苏苏,我……”

许苏竖掌朝外,“别抒情!”

耐心几乎要耗尽。

……谈判继续,价格拉锯似的来来回回,到底又涨了几个点。

····

所以说,许苏觉得自己在商场上真的嫩得很,明知道沉得住气也是商场要诀之一,却总是做不到。

在这方面,她是真心服气韩端的,这位把投资几乎弄出了投机的意思。他肯定一早就关注着合作案的进展,但他不说,也什么都不做。

他象个刺客般耐心等侯,不急不燥,静待天时地利人和。然后一击而出,手起刀落。

两全集团盯了顶峰那么久,心意昭昭,如今还磨唧着呢。但韩端出手就20%,果决吧?

既然已经做出预认购承诺了,没准连订金都到帐了几分了,韩端当然归为资方人士了。

这天新一轮的谈判,难得的,梁家老爷子竟然亲自露面了。梁世勋跟在他身侧,另一侧,韩端赫然在列。

——关于价格,韩端私下对许苏进行过一番说服引导工作。

大意就是说,两全集团的报价确实偏低,但很有他们自己的道理,合情合理……总之做生意嘛,如果是他自己,肯定也会压价入手,不然赚什么呢。

还替两全找了不少别的理由,说了半天好话。

又分析了顶锋的种种今非昔比,劝她期望值不要那么高。

引得许苏心里挺那个的。觉得他这说客当得,真是不遗余力。

然后韩端又话锋一转,说:“但有我在,也不能任由价格太过破落,让我的女朋友吃大亏。”

许苏听了就笑笑。

所以,也说不清为什么,这天当许苏看到自己前任和准现任两个男人,在对面的方阵里并列时,只觉得全身都充满了斗志。

她心说:好吧,都来吧,谁怕谁!

然而,这天的谈判时间相当的短,并没给她发挥的空间。

因为韩端。

这家伙喧宾夺主,在会上亮出了他这边的评估。明确表示,两全收购的正确报价,应该再提13个点才合理。

明确,具体,一步到位。

问双方:“这个价格你们各自意下如何?咱们还有再谈下去的必要吗?”

连谈生意带耍个性,一脸老子的报价天下公道第一,你们谁都别再逼逼……以及,不听爷的爷就撤,从此再也不掺和的拽刁王霸气。

……

偏私得这么明显,许苏愣然,等接收到韩端“第二弹已发送”的搞怪口型时,终于忍不住笑了笑。

梁老爷子脸色很不好看。

……于是先中场休息,各自私下去核算核算。

一通折腾,然后再来,终于,都表示OK。

韩端摆出副胜券在握习以为常,但仍感谢大家配合的高姿态微笑来。

可是谁也没想到,临签字前,许苏竟然毫无征兆的又提了符加条件:“顶峰”两个字,在未来公司的名字中,必须保留至少三年。

其他的诸如职工安置、债务归属坏帐处理等各种遗留大小问题若干项,都有细纲列出。

但这条,是她从前从未提过的。端等着谈成的时候才加要求,小小年纪不学好啊。

许苏说,于公,顶峰的招牌也还不错,从前摆出去,可是比两全更有说服力的。保留顶峰,对以后公司业务发展并无坏处。

于私,她父亲尸骨未寒,她就将顶峰卖掉了,已经很不孝。若连这两字都消失不见,只怕再无颜去父亲牌位前点香。

所以这一点,她坚持。

停下签字的手,梁老爷子的脸色再次难看至极。

一片沉默中,两全的方阵里开始起议论说小话:

“韩总报价那么偏顾她,得了这么大的实惠还提条件,真是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韩总刚才那意思,谈不成就要撤资不参与了,这狠话都撂了她还另生枝节,太不给韩总面子了。”

韩端被撂了面子,心中的不快很明显。他绷直身子坐着,不看谁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终究,没有拂袖而去。

许苏也面无表情坐着,无论两全又摆出什么理由,她都眨眨眼不再多说一个字。

局面再次僵持。

梁老头在功亏一篑和尘埃落定间默然良久,最终一掌拍下。

····

那天许苏走得比较早,因为人家可能要开庆功宴什么的,她做为黯然离场的角色,早走是自觉。

站在马路对面,抬头看看大厦顶仍然金光闪闪矗立着的“顶峰”二字,默默问:爸爸,你真的觉得我能行吗?

她这么做对不对,行不行,她自己都不知道。

拿出电话,拨号,对方接起,道:“苏苏。”

许苏说:“少谦,公司给出去了。”

黎少谦一愣,“这么快?”

“嗯,我也没想到。”她跟黎少谦说了其中的原委,“我现在站在公司外面的大马路上,看着楼上‘顶峰’两个字,我想起了一部电影,《终结者》。少谦,我被终结了。”

“我以为你想起的是最后一句台词‘I\'llbeback\'。”

许苏笑起来,一直笑一直笑,忽然就笑出了眼泪。

电话那端静静的,等着她宣泄。

“少谦,‘顶峰’两个字,可以保留三年。”

“三年,够了。”

“够吗?”

“够!”

“少谦,你回来一趟。”

“好的,我现在就订票。”

收起电话,看到梁世勋不知道为什么也早早出来,从大厦玻璃门里冲她招手,然后匆匆跑过马路。

“苏苏,一起吃个午饭吧。”梁世勋道,她眼角隐隐的水渍让他心发痛。

许苏摇头,“不了。”

眼角余光却瞅见他戴着她送的领夹,那上面碎钻粘成的LX是他俩姓氏的缩写。

在今天,梁氏成功吞并许氏的日子里,他戴着这个。

梁世勋想拉住她,语调悲伤,“苏苏,不就是一起吃个饭吗?你是想以后都老死不相往来吗?”

许苏心说算了吧,和你一起吃过的饭还少么,再吃能吃出个什么来?

她摆了摆手,转身往车边走去。

梁世勋在她身后道:“苏苏,你这么避着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对我还旧情未了,还对过去耿耿于怀?”

许苏:……

想了想顿住脚,回头,要笑不笑看着他,不轻不重“嗯”了一声,然后才钻进车里走了。

留下梁世勋呆呆望着车尾,摸摸兜里那伊卡之星的盒子,半天没动。

那天,许苏回了自己独住的小公寓红居2003,关了机彻底孤僻了一整天。

而梁世勋,转头回家找妈妈。

姜正兰等在厅里,显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但看到儿子,她还是急切地迎了上去,当面确认:“怎么样?”

梁世勋看着他妈,不答反问:“这下你满意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姜正兰却象被踩了尾巴一样,一下子叫了起来,“怎么,你现在这是在责怪我么,为那个没戏唱了的丫头?那我又是为了谁?再说难道我有押着你去做吗,不是你自己愿意去的?”

梁世勋不说话,也懒得听他妈多说,转身往楼上走。

这态度激得姜正兰更加跳脚,跟在他身后厉声道:“你给我有点儿出息!明明你才是梁家长孙,难道想像你爸一样窝囊一辈子?还是后悔没当成许家上门女婿?你做出这一副不阴不阳的样子给谁看呢?”

····

那天韩端也玩孤僻,坐在小房间的椅子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小屋的窗帘没开,烟气缭绕光线沉暗。

周继开门进来,便被漫室的烟气呛得咳起来。不过看到韩端这样,他也就放心了。

但是该问的还是要问,“哥,你没动摇对不对?”

韩端没反应,只继续抽他的烟。

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黑白相,那是韩端他爸韩祖庆的遗像。

周继走过去,给相框下的香炉里上了注香,道:“哥,你最近梦到过伯父吗?我中午盹了一下,梦到我爸了。”

韩端抬眼看着墙上画像,没说话。

周继有些急了:“哥,那天你说喜欢她,我信。但你说影响不了什么,说会速战速决,我也信。可是现在你这是在做什么?拿钱去讨好人家?当初怎么说的哥忘了吗?那边要公司你要人,人家现在公司到手了,咱这边,却还将她供着?”

韩端已经坐了很久很久了,也胡思乱想了很多,听周继牢骚了半天,他掐了烟,问周继:“以前我们收购,碰没碰到过那种真正走投无路的人?他们是怎么求人的?或者你想一想自己当初,走投无路的时候,肯不肯蹋下脊梁骨求人。”

周继点头,那感觉怎么能忘?

他是聪明人,韩端这么一提,他迅速就回想起许苏第一次上门的情形来。

她是怎么求人的?

她稳得很,是来求投资求合作的。

那不是求,更不是走投无路那种求。

看得出来她也急,但远没有到慌的地步。

比起走投无路的那种惶恐,她差得远,她甚至是高高在上的。

要么,她对顶峰并无感情,顶峰倒了也不肉痛。要么,她底气来源于她还有些财力,能保证她仍衣食无忧。

周继不解,“所以我们不是应该抽薪吗,哥为什么却在加柴?”

“知道死士么?”韩端手指在桌上轻点,“商场上,也有死士。”

周继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嘛。可13个点,多花的实在是有点儿多。

韩端自嘲道:“你觉得我对她好,可人家一定觉得还不够好。”否则不会那么不投入。

定是上次宾馆那事儿,把人吓到了吧,戒心重得很呢。

周继道:“哥我跟你说,你别管那些曲的腻的,你得直接睡。再心思多心气儿强的女人,睡了就好了。”

韩端恼,“周继!说过多少次,不准动这些歪心思。”

“好好,听你的。那哥,现在咋办?”

“她,光那些可不够,她还需要一把火,一把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