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些微凉意,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树梢上小鸟们躲着阴凉,叽叽喳喳地唱起了歌,夏天似乎还没有到来,又似乎早已来临。

预备铃响起,同学们还未来得及停止嬉闹,老师的脚步声便停在了教室前。

这学期第一次当班主任的莫意看了眼因为她到来安静不少的教室,走到讲台上准备上课,她低头思索接下来要如何宣布成绩,目光偶然一瞥,看到了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少年。

少年大半张脸都藏在臂弯中,只露出秀气的眉眼,他坐在前排听课最好的位置,莫意可以清楚地看到少年微微颤动的眼睫。

轻声叹口气,莫意放下备课本,走到少年课桌前,轻轻地拍拍少年的肩。

“江绒,醒醒,马上要上课了。”

被叫做江绒的少年睡得很浅,莫意的手几乎一碰到他的肩,江绒便抬起了头,他呆愣愣地望向将他叫醒的莫意,漆黑的眼眸泛起朦胧的水光。

那样子,就好像刚刚才哭过一场似的。

回想江绒这孩子的遭遇,莫意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在教师岗位工作三年,见过的事情不少,江绒却是最懂事,也最让她心疼的。

江绒从高一开始成绩便稳居年级前十,莫意却总觉得他性格过于内向,直到最近,作为班主任的莫意才知道江绒的家庭情况,江绒的父母早在江绒10岁时就已离婚,江绒被判给父亲抚养,但江绒的父亲……

江绒的家长会,属于他家长的座位永远都是空的,哪怕班主任打电话,江绒的父亲也从未来过,打给母亲,母亲也不闻不问。

江绒17岁生日的时候,早在离婚不久迅速另娶的江绒父亲不声不响地离开江城,只留下一间七八十平的房子和最后一年的抚养费,本就性格内向的江绒这么一来更加不愿意和人说话,情绪也不太稳定,这学期因为原班主任怀孕放产假刚刚接手的莫意找他谈了几次话,提到想要和他家人沟通,才知道他的家庭情况。

“对不起老师,这次的家长会,我的……家长也来不了了。”

回想起昨天江绒带着歉意与木然的神色,莫意心中一酸,她没打算在同学面前揭他伤口,只是话语又轻柔了许多:“昨天是不是没睡好?”

江绒朦胧的眼神逐渐聚焦,在看到面前老师脸时,他瞳孔一缩,眼中带上几分震惊,就在此时,上课铃响起。

对于江绒的异状,莫意只当他是刚醒来正常的迷糊,没有多在意,她敲了下江绒的桌子,提醒道:“江绒同学,上课了。”

直到班主任重回讲台,正式开始上课时,江绒才收回投向教室外的目光。

面前的一切都显得格外陌生,但仔细思索,又能在记忆深处寻找到一丝熟悉的影子。

“期中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这次我们班的数学整体有一定进步,但也有极个别退步,我们班中,有一个人数学满分。”

同学们因为莫意的话窃窃私语起来,和江绒同桌的学习委员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上前搭话。

“现在我念到名字的同学上来一下,领你们这次期中考的数学试卷,这节课我们来主要讲讲同学们错得比较多的地方。”

江绒愣愣地看着课堂上发生的一切,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不是……死了吗?

耳边似乎还残存着汽车刺耳的轰鸣声,恍惚中,似乎有人握住他的手。

“活下去……”男人对他说,语气是江绒无法理解的复杂。

只可惜,他最后也没有达成男人的愿望,和他一起死了。

“江绒、赵晓依……”

自己的名字被人叫到,江绒迷茫一瞬,望向讲台上陌生而又熟悉的莫意。

莫意又念了几个人的名字,江绒却迟迟没有上来领试卷,她顿了顿,提醒道:“江绒,上来领你的试卷。”

江绒抬起眼,眼中没有任何色彩,他木木地站起身,走到讲台上,领回了自己的试卷。

莫意带着微笑鼓励他“再接再厉”,他也只是愣愣地点头,看了眼150分的卷面成绩,没有任何高兴与不高兴,就像行尸走肉一般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发起呆来,仿佛周身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江绒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也没有兴趣知道,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手腕上是皮肤正常的白皙,并没有记忆中自己不知道愧疚了多少次的疤痕。

他的伤疤为什么会没有呢……

教室中,没有人发现江绒的异样,莫意在台上又念了几个名字,在看到试卷上的名字和分数时,她顿了顿。

“纪潮星,曹羁。”

莫意没注意到,她在念到这两个名字时,一直低头的少年眼睫微颤,震惊地看向讲台。

“纪哥,到我们俩上去领试卷了。”

低头假寐的纪潮星被发小推了一把,浅褐色的眸子瞥了眼坐在外面的曹羁,曹羁识趣让位,等纪潮星出去才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看起来莫名有种狗腿的气质。

“纪潮星,你的成绩比之前下降不少,老师希望你能调整好状态,期末考试争取及格。”

纪潮星走到讲台,领到自己正好分的试卷,在莫意简短的教诲下敷衍点头,也不理跟在自己身后的曹羁,径直往回走。

他没走几步,便感受到投注在自己身上无比炙热的目光。

纪潮星看向目光的主人,这张脸他认识,是那个成绩一直很好的年级第一,叫什么……江绒,一个听起来就感觉软绵绵的名字。

纪潮星向来对学习好的同学敬而远之,两人从头到尾毫无交集,更何况如此热烈的眼神。

江绒长相俊秀,因为年龄尚小,总有些稚气未脱的可爱,泛着粉红的脸颊让纪潮星想到了鲜嫩的水蜜桃。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班里内向的江绒同学竟然这么……

收回自己的思绪,纪潮星扬扬眉,对着看他像是看傻了的江绒戏谑地笑了下。

没想到,直愣愣看着他的江绒脸没红,眼眶倒是红了。

对于江绒的反应有些意外,纪潮星“啧”一声,也没再看向那边,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江绒整个人都傻了,脑海中完全分辨不出任何信息,目光只能凭借直觉跟随纪潮星的步伐而移动。

直到纪潮星回到自己座位,随意地朝他瞥来一眼,江绒才收回目光。

他下意识摩挲自己的纤细白皙,没有任何疤痕的手腕,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找回一丝理智。

这里是哪儿?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熟悉而又陌生?他为什么会看到自己之前的班主任?他不是和纪潮星一起,丧命于车祸中了吗?

这些问题萦绕在江绒心上,却逐渐被另一个他更关心的问题完全覆盖。

那个不会嫌他烦,哪怕犯病也会耐心哄他喝药的纪潮星,为什么会以这样年轻的姿态,坐在他高中的教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