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谷做了个梦。
梦里她好像变成了一团看不见摸不到的雾,在一片没有边际的深渊之中游荡了很久。没有一个人,没有任何生灵,她发不出声音,也没有谁会回应她。
有一天,她的身下突然凝出一滴水,那滴水逐渐变大,变成了一汪小小的水潭。她看着身下的小水潭慢慢凝结成一片平静的海,清晰地映照着上空混沌的雾气。
随后,那片海从深渊之中流出去,漫过无边无际的长空,漫过浸没在黑暗里的无数岁月。
她的意识,随着这片海流,也一起涌向了外面的世界……
然后玄谷便醒了。
床间光影昏昧,玄谷盯着床榻外面映在帘帐上的花影。大约是没有风的缘故,那花影绰绰的一片,毫无灵动之态,盯的时间长了,玄谷亦觉得无趣得很。
她移开了视线,窝在她怀间的人向她身边微微拱了拱,睡得安稳香甜。
玄谷转头去看凤笙。他侧卧着,只露出半张脸来,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尽,如同白玉沁红一般。玄谷伸手轻轻摩挲凤笙的脸颊,凤笙的眼睫颤了一下,迷糊慵懒地睁开了眼。
“怎么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玄谷听了勾唇。
凤笙也知晓自己这是昨天哭叫得太厉害的缘故,不由神色更加赧然羞耻。
见他这样,玄谷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从他怀里抽出了胳膊,坐了起来。
凤笙半撑着身体,有些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问道:“要走了吗?”
玄谷嗯了一声,凤笙便强撑着腿间的不适爬起来,准备给玄谷穿衣。
他拿了衣裳过来,但统共也没替玄谷穿过几次衣,且玄谷称帝之后,常服更加繁复华丽,穿法便更复杂了,这便让凤笙显得笨手笨脚,无所适从。
在又一次为玄谷穿错外衫和罩衫之后,凤笙显得挫败极了。他想,要是萝烟或者是扶鸾在就好了,他们手又巧,人又聪明,好像什么都会,绝不会像他这样,连衣服都为玄谷穿不好。
而往日里,为玄谷更衣的活计一向是萝烟来的,而且只要玄谷有什么需要的,萝烟都会马上能为她办好,可是今天这个时候,一直在玄谷左右的萝烟却没有出现,这让凤笙有些奇怪。
他抓着玄谷的衣服,朝外面张望了几眼,没有看到萝烟的身影,心急又内疚地看着玄谷。玄谷也看着他手里的衣服,随即,她只是说了一句“我自己来”,便低头开始解已经穿在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
凤笙看着她,内疚得眼圈开始发红,看样子马上就要哭了。
他捧着玄谷的一大堆衣服,巴巴地望着开始自己动手穿衣的玄谷,轻声说:“我……我什么都不会,要是萝烟在就好了。”
玄谷的手一顿,抬头看了凤笙一眼。她微微蹙着眉,似乎在想,凤笙说这句话,究竟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样的意思。
为自己穿好了衣,玄谷顿了顿,歪着头问凤笙:“为什么萝烟在就好了?”
凤笙好像先没反应过来,他看着她想了几秒,才说:“他……他能为你穿好衣服……”
玄谷说:“我自己也可以。”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似乎想要带过萝烟在她身边存在的意义。
玄谷想了想,萝烟在她身边,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意义。
凤笙看着她,张了张唇:“可是……除了穿衣服这一件事,他还默默为你分担了很多在你看来好像微不足道的事情。”凤笙捧着衣服,埋住自己的半张脸,继续说道,“自从他来了之后,我们的生活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多我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情,他都会教我,我也想像他一样,为你分担一些事情,那样你就不用为很多琐碎细小的事情烦恼了……”
那些小到枕头被子的颜色,桌上书和笔的归置,厅里廊下花盆的摆放,小几上从未缺过的茶水与点心……这些玄谷从来没有关心过的事,有没有让玄谷活得更好谁也不知道,但确实让她的生活看起来不那么无聊单调了。
玄谷觉得萝烟做的这些事对她而言也许是毫无意义的,但是又觉得他的行为像是荒芜的大地上开出的一朵无名的不起眼的花,在某一时刻又显得格外动人。
那是属于生灵想要好好活着的,积极向上的打动人心的地方。
萝烟在她身边不是没有意义,而是玄谷从来不曾正视过他的意义。
挖掘得更深一些,是玄谷,对萝烟一直心怀愧疚。在蓬莱的时候,是她骗了他。玄谷不肯承认她对萝烟的那一点愧疚,她觉得那是红爻在千万年之后,留在萝烟身上,专门为她设下的圈套,就是好利用那一点愧疚,引导她重新做个心怀悲悯的好人。
她不要做好人,也不想做好人。
而不久之前,她终于得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利用红爻的血,去重塑萝烟的身体,解除她与萝烟之间的羁绊,很快,她就再也不会被萝烟的心情影响到了,在情感上,她不会再有弱点。
于是玄谷决绝地说:“他不可能永远为我分担那些事,也许有一天,他就会离开我。”
凤笙立刻说:“我们可以挽留他,他想要留下来的,只要你开口,他就会……”
“我不会。”玄谷说,“……永远不会。”
凤笙有些垂头丧气地望着玄谷离开的背影,她看起来那么强大,又那么孤独。
……
“怎么了?没事吧?”扶鸾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被震得倒退一步的帝灏,十分关切地询问他。
帝灏死死盯着陷入沉睡的萝烟,缓声吐出几个字来,让在场的几人都是一愣。
“他身上,有陛下的神魂印记。”
“什么意思?”太攀对鲛人族知之甚少,不懂玄谷在萝烟身上留有印记意味着什么。他还在想,萝烟身上为什么会有玄谷的印记。
“传言,成年鲛人的神魂之中,会有他伴侣的神魂印记。那意味着他的伴侣,已经对他发过结爱之誓,行过结尾之礼。”扶鸾的唇色有些发白,只是强作镇定地给太攀解释。
这下,便是太攀也傻了。
几个人将萝烟团团围住,面面相顾无言,好像在艰难地消化着,萝烟是玄谷的人这个事实。
“是不是你记错了?”白尧侧向扶鸾,问道,“自从萝烟出现在陛下身边,我便见他们两人之间只有冷淡疏离,陛下对他也未有特别的举动,怎么可能……”
扶鸾只看着萝烟,讷讷地说:“许是我真的记错了吧……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倒宁愿自己记错了,也不大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事实。
“现在怎么办?”白尧看着昏迷不醒的萝烟。
扶鸾的神色都有些木然了,只是摇头:“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白尧又转向太攀,太攀恶狠狠瞪回去,虽是对白尧恶言恶语,实际却是说给帝灏听的,他道:“先前谁碰了陛下一根手指头都要被喊打喊杀,如今陛下亲自立了君后,我们动不得君后,现在有个躺在这里任人宰割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算了!”
白尧扬扬下巴,特地退后一步,示意太攀:你倒是动手啊。
太攀却去看帝灏的脸色,只见帝灏不为所动,他自然也按兵不动。这一番言语,不过试探帝灏的态度罢了,萝烟可能是红爻留在后世的唯一造物,怎么说倒也能和他太攀扯上关联,故而太攀对萝烟的敌意也并不大,反正前面已经有一个凤笙了,太攀再认了萝烟,反倒不难。
帝灏深吸了一口气,不理太攀的挑衅,说:“先不管这印记是如何来的,他助陛下重铸神躯,是不争的事实,只凭这一点,我便不许别人伤害他。”
白尧在几人之间,还算中立,见他们已经表了态,他也不去煽风点火,只道:“既然如此,便去请陛下圣裁吧……”
正说着,书房门被推开,门外已经跪了一地。白尧正要斥责何人胆大包天闯进来,往门口一看,马上便跪了下去:“陛下。”
玄谷看到了他们围在中间的萝烟,却当没看到似的,只问:“人间的事,你们商量出结果了么?”
白尧一哽,艰难地说:“还……不曾。”
“不曾?”玄谷冷笑,“没有时间商量正事,倒是有时间聚在一起,管些无聊的闲事。”
白尧不敢再出言顶撞,只能低下头不再说话。
扶鸾忙将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道:“是臣找寻过来,请大家帮忙看看萝烟的情况,打扰了他们商量正事。”
扶鸾主动提起萝烟,让玄谷想忽略都不行。
又听扶鸾道:“陛下的封后大典在即,臣与萝烟一同负责此事,在这样的当口,萝烟出了事,臣有些心急,倒是失了体统了。”
玄谷的面色稍缓了些,她哪能不知道萝烟根本无碍,只是不好与外人解释,便说:“将他放回去修养几日就没事了。”
扶鸾温温顺顺地回:“是。”他一顿,又说,“还有一事,望陛下恩准,封后兹事体大,臣要去九重天阙藏尽三界之书的摘星楼中,找一部《礼典》,好让封后大典有例可循。”
玄谷允了。她准备离开,临走的时候,瞥见了躺在地上的萝烟,顿住了脚步。
想了想,玄谷说:“把他交给我吧。”
白尧扶起萝烟,将人交到玄谷手里,任由她把萝烟带走了。
玄谷走了之后,书房里又静默了片刻。太攀见扶鸾对封后之事如此上心殷勤,不由又嘲讽了几句。
但是扶鸾根本没理他,因为此刻扶鸾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他记得,《礼典》中所记载的历代封后大典,所册封的,可从来不止一个皇后呢。
作者有话要说:扶鸾:买一送N,马上给陛下安排上!
玄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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