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谷怔了一怔,才说:“如果我真的不想见你,你又要如何?”

凤笙埋着头,轻声道:“可你还是来见我了,可见真心并不是不想见我,只是故意说这种叫我难过的话,冷落我,好看看我伤了心,会不会离开你,是不是?”

的确是这样,凤笙一颗剔透心肝,倒看得明白。也不是玄谷矫情,她只是不肯再信谁还会全心全意待她。

玄谷没作声,凤笙便哽咽道:“可是我离开你要怎么办,我怕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一想到你又孤独又寂寞的样子,我心里就比自己死了还难过……”

玄谷神色微动。以前的自己,的确不喜欢孤零零寂寞的感觉,她以生机,创造生命来消解这世间和她的孤独,可现在,她用死亡,来完成世间的寂灭。她是阴阳的两面,矛盾的一体,既喜欢那份孤独,又厌恶那份孤独。

除了凤笙,没有人能看透她其实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你说过不会再推开我的。”凤笙小声控诉着,却更用力抓紧了玄谷的背。“就算你推开我,我也不想离开你。”此刻他满身狼狈,又伤心难过,可怜兮兮的样子,凄惨得让人不由就动了恻隐之心。连站在一旁,让凤笙这么惨的始作俑者太攀,都心生了一丝不忍。

但是随着玄谷将人抱出殿外,太攀心里刚生出来的不忍,马上便如烟一般消散,嫉妒的怒火让他重新恢复了清醒——凤笙是来与他争宠的,某种意义上,是他的“敌人”。

太攀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离开,站在那里良久,才一挥衣袖,怒气冲冲回到自己的寝宫。

而北辰百无聊赖地趴在玄谷所居行宫大殿的地毯上,看着对面那只垂耳兔时不时紧张地咬咬笼子。突然,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让北辰支棱起耳朵撑起身向外张望。

是玄谷的脚步声,她怀里还抱着一个紫衣的少年,滴滴答答的酒水流过少年晶莹的皮肤,顺着衣角淌到了地上。

“呜。”北辰小小地呲了呲牙。那个少年,他在人间的神宫里见过,是认得的。

白尧在人间的外甥,性子挺和软的一个人,小太子红爻和他挺亲近呢。

当时在人间神宫,北辰只当对方是一个普通的哑巴凡人,并未多留意他,如今在这九幽的妖王宫里又见了他,倒明白了些什么,能追到九幽这样的地方,必不可能只是个凡人那般单纯。

玄谷抱着凤笙,越过脚边的北辰和阮瓀直入内寝,北辰想了想,还是向殿外太攀所在的方向跑了出去。

进了内寝,把凤笙放在榻上,玄谷才垂下眼,看着脸色通红的少年。

少年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趾,将一点酒水的残迹蹭在了床上,于是更加羞赧,然而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我……我有一点点想你了……”

他的身上带了些甘澧的酒气,被强灌了酒,音调也软绵绵醉醺醺的。玄谷想,该是酒劲发上来了。

“只有一点点吗?”她看着脸颊红彤彤的少年有些可爱,便出言逗弄他。

凤笙垂了垂眼,长长的漆黑眼睫煽动,有些害羞地顿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诚实地说:“不是一点点,是很多、很多……”

玄谷低着头,吻了一下凤笙的唇,凤笙的眼睛便一下亮了起来,淡紫色的瞳孔里盈着光在晃动。

他伸手抓住了玄谷的肩,一下笑了:“还想要一点,再多吻我一点……”他仰起脸,不顾一切去迎合玄谷的亲吻,像是通过这个吻,将积攒了几日的思念,一股脑全倾倒出去。

……

北辰悄无声息地进入太攀的寝殿时,殿内已经因为太攀愤怒的发泄,而被砸得一地狼藉,珍贵的灵石和法器的碎片摔得到处都是。没有任何人敢来劝太攀这个正在气头上的暴戾乖张的帝王。

一套上古金晶石罄擦着北辰的身体飞过去,砸到地上,溅起金色的琉璃碎片,瞬间粉碎了一地。站在殿内的妖侍眼观鼻鼻观心,连气都不敢喘。

这样的场景,自太子殿下降生后,其实已经很少发生了,这一次,是第二次,距离上一次太攀砸东西发泄的时间还不太久,上一次是他与帝灏等人,从毒瘴龙潭出来的时候,一回来,就疯了一般,砸了半个寝宫。

北辰在门口等了片刻,直到里面再没传出声音,太攀砸累了停下,他才化出人身,走了进去。

太攀坐在一地废墟之中,帝冠也扔在墙上砸烂了,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色苍白的脸。

北辰轻轻唤了一声:“陛下?”

良久,太攀才抬起脸,一双沾染着殷红色的眼睛从长发之下露出来。他的唇在颤,英俊的脸此刻苍白而扭曲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着北辰低吼:“她又在折磨我!”

北辰狭长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几丝怜悯,他半弓着身,站在那里。“折磨您的,从不是她,是您自己。若您对她的感情再淡薄些,便不会如此了。”

“淡薄些?”太攀听了这话,突然有些神经质地大笑,“淡薄些!怎么可能淡薄些!我原先也以为我对她可以淡薄些,可现在才发现,我爱她已经是一种本能了!没有她我会死!”太攀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目眦欲裂地瞪着北辰。他本来已经是想通了的,可想通了和亲眼见到,是两件事。太攀也以为自己已经开解了自己,就算玄谷去爱别人,他也能接受而且必须接受,可是事情真正发生了之后,他依旧会控制不了自己的嫉妒。

北辰却还是那一幅冷静至极的模样,说:“没有她我们都会死。陛下若是离得开她,自然便不会如此痛苦了,可是您离不开她,却又没有好的法子让她只宠爱您一个人,如此下去,只会徒增烦恼和痛苦罢了。”

“那你说本君该如何!”

“臣,没有办法。我们可以除掉兔族世子,可将来的帝灏呢?扶鸾呢?这些陛下有把握能将他们一一除去吗?抑或是,像今日这个,她护着的人呢?”

太攀知道北辰说的这些是对的,所以他不说话了。

北辰长舒一口气,又道:“我笑陛下糊涂,原先你我讨好于她,不过是争一个将来,为陛下称雄三界的宏愿而已,可陛下,如今是动了真心了。难不成陛下放着宏图伟业不去施展雄心抱负,而要将精力磋磨浪费在这如同后宫争斗的无聊事情上吗!”

“你放肆!”太攀怒极,随手抓起手边的碎片摔了过去,北辰那张漂亮的脸蛋一下被打偏过去,锋利的碎片在他的右脸颊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艳红的血迹像泪痕一样,从北辰的脸上渗出流下,将那张原本就妩媚漂亮的脸衬得更为凄婉动人。

北辰慢慢回过头来,低垂着眼睛,声调重新恢复平稳,道:“是臣僭越了。”他不是僭越,他是在用他的法子,发泄自己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并不是只有一个太攀在经历这样的痛苦,他看到玄谷抱着凤笙进去的时候,也嫉妒的要命。

他与太攀说的这些话,根本不是真的说给太攀听的,他是在说给自己听。所有的话都是假话和反话,北辰只是厌弃这样被情情/爱爱牵着鼻子走的自己,他也厌烦为了得到玄谷的注视和宠爱,必须和其他人去争宠这件事。听起来他像是在骂太攀不思进取,但其实他骂的是自己。

本来北辰是不排斥“争宠”这件事的,他甚至有些跃跃欲试而且分外积极。他觉得能用一些“特殊手段”,得到玄谷的青睐,甚至他也做到了,利用玄谷喜欢毛茸茸的萌物这一点,轻而易举就在玄谷身边获得了一席之地。

这让北辰心中不禁窃喜,甚至觉得“争宠”也不过如此。但是今天玄谷抱着凤笙进去之后,把北辰一直以来建设好的心理防线全毁了。他和凤笙的对比是强烈而明显的,事实证明,他所谓争来的宠爱,在玄谷真正的宠爱面前,什么都不是。

这让北辰觉得焦躁而挫败,甚至开始怀疑向玄谷“争宠”这件事本身,可能根本毫无意义。玄谷的宠爱,是争不来的。

“臣告退。”北辰的身子,比之前佝偻得更深,他的脸,也完全埋进了那具身体的阴影里,慢慢退了出去。

殿中再次寂静了下来。

废墟之上的帝王看着满地碎片里映出自己那张支离破碎的脸,浑浑噩噩,疯疯癫癫。

随后,他站了起来,挥袖扫去一地狼藉,也扫开了自己满地破碎的心事,随即,整衣掸冠,沐浴更衣。

……嬉闹了片刻,凤笙才想起,他出毒瘴龙潭之前,受萝烟之托,给玄谷带了信来。他将信取出来,交给玄谷看过后,玄谷的脸色,徒然冷淡阴沉了下来。

“怎么了?”凤笙不解。

“没什么。”玄谷收起了信,却问了凤笙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兔族到了毒瘴龙潭之后,和你们相处得好吗?”

凤笙想了想,兔族也没给他们添什么麻烦,一直都挺安分守己乖巧懂事的,便说:“挺好的啊……”

玄谷好像冷笑了一声,说:“若是他们要敲你的骨,吸你的髓呢?你还觉得他们好吗?”

凤笙便茫然了:“哎?怎么会……”

正说着,有妖侍在门外禀报道:“大人,陛下来了,说有要事同您讲。”

凤笙听到对方说什么“陛下”,想来是之前拦着不让他进来的妖帝,心里便有些别扭,但是又怕耽误了玄谷的要事,便什么都没说。

玄谷看了凤笙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表示,便知道凤笙没打算追究太攀什么。她虽也不欲追究,可终归还是要敲打警醒太攀一下,省得他执迷不悟,总来触碰试探她的底线,有朝一日耗尽她的耐心,逼她对他负心寡恩。

“请他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太攀:我觉得这几章你把我塑造成了一个恶毒男配。

渣作者:你作为一个妖魔,恶毒不是很正常的嘛?难道我要把你写成一个善良的盛世白莲花?老哥,搞清楚你的身份定位好不好?

太攀: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居然无法反驳……但是会掉粉。

渣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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