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经彻底陷入黑暗之中的九幽,苍焰之树算得上是一个相当特殊的存在了。虽说自古以来,九幽便是阴森黑暗之地,生活在其间的妖魔生灵,却依旧需要仰仗微薄的生机灵气而存在。可是现在,谷神收回了她在三界之间的生机灵力,全然的黑暗降临之后,便是依旧适应了阴森黑暗的九幽生物,也再无法在九幽生存下去了。

但是苍焰之树,与九幽其他地方不同。自古以来,苍焰之树便是妖族皇室之所在,太攀的先祖,依据苍焰之树,建起了殊形诡制的华屋广厦,这便是妖王宫的雏形。

妖族皇室之所以将王宫建在苍焰之树上,究其缘由,便是苍焰之树的焰心,是上古留存下来的神物,焰心散发出来的光芒之中,蕴含着源源不断的生机灵力,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妖族皇室。他们独占着苍焰之树,把持着九幽最富饶的资源。

只是后来有一代妖王触怒了帝君云易,玄谷受命亲自来摘了苍焰之树的焰心,致使妖族皇室生机凋敝了许多年,连后代数量都锐减了不少,妖族大损了元气之后,才安分了几万年。

不过现在,失了焰心的苍焰之树,却重新又生出一颗小小的焰心来。变化是从那日太攀回来之后发生的,当时他身负玄谷对这世界最后的恩赐,一身生机神光,催生出了新的苍焰之树焰心。

微弱的生机灵力,从有了新焰心的苍焰之树上源源不断地流溢出来,对于现在的九幽来说,无疑就像是沙漠之中唯一的泉眼。但是这泉眼太小了,所能庇护的,也不过是妖王宫之中的人。只要待在妖王宫之中,焰心不灭,他们就能一直活下去,至于妖王宫外的人,却是受不到这样的庇护,只能迁移去凡界了。

苍焰之树生了新焰心这个消息,太攀对外隐瞒得极严,一来是怕引起妖族内部的动乱,二来却是防着神族对他们产生更深的戒备。

但太攀知晓,这消息却是瞒不住玄谷的,这本来便是玄谷的余恩,更何况,他也并未想要瞒着她。

虽然那日在毒瘴龙潭,亲眼见玄谷所作作为,很是伤了太攀的心,他气愤地回来之后,想了数日,却也是想通了。玄谷从未承诺过他什么,他与玄谷也没有什么海誓山盟非君不可的关系,只怕他气了也是白气。

太攀也自我劝解过,想着玄谷既然与他人相好,那他又何必再想着她!但这念头生了,想要单方面杜绝对玄谷的思念,却是他做不到的,以至于太攀甚至觉得,把玄谷放在心里,就算她有别的人,也不会影响到自己对她的半分爱意。

加之身边又有个怀着别样心思的北辰,不时劝说他,太攀越发意识到,玄谷是不可能单独属于他的——甚至“属于”这个词,用起来都是不准确的。

玄谷就是玄谷,她不可能属于任何一个人。她是谷神,谷神给你的一点点甜,你也只能只能紧紧地抓住它,如果你自视清高,耍什么脾气性子,不要那一点点,那她便连这一点点,都不会给你了。

太攀意识到在玄谷面前耍凡人男女情爱那一套,是根本行不通的。想通了这一点,他倒是在玄谷面前放下了身段与体面——他就是要向玄谷讨那一点点的甜!至于玄谷再将这甜头给了谁,他也管不了,那又何必去自寻烦恼呢?

但是该吃醋的时候,太攀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会吃,吃完之后,他还要向玄谷讨更多的甜头才压得住那酸味。至于不能迁怒于玄谷,便迁怒别人——妖王陛下向来便是这样能屈能伸的。

玄谷可不知道此刻在她面前笑眼弯弯的妖王陛下经历过怎样大起大落的心路历程,更何况她也没必要知道。只是被太攀请进妖王宫之后,随便一眼扫过去,便知晓了这苍焰之树生了新的焰心,对此,玄谷也并没有多做理会,太攀便知道了,玄谷这是默允了那焰心的存在,她有心给他所庇护的妖王宫留一条活路。

她这般看似无情,却在微末之处又留情的作风,真叫太攀又爱又恨,却又越发迷恋离不开她了。

前线静候的北辰接到了太攀派人传来的命令,只叫他收兵回朝,等他进入妖王宫后,才注意到沉闷了多日的宫殿内今日却歌舞升平。太攀在前殿大摆了宴席,宴请了手下十大妖将七方魔尊,还有数十位妖族大族的族长。

北辰进殿的时候,台下的妖族舞女正在献舞,太攀那一把彰显妖帝身份超然的翠玉帝座上,却坐着玄谷,而太攀陪坐在一旁,全然无忌自己的身份地位。

北辰心中讶异了一下之后,神思便完全被那翠玉藤椅上的人引了去。他压下雀跃的心跳,向前与太攀见了一礼。

太攀亲自为玄谷斟了酒后,才将手中的错金酒壶放下,抬起眼帘瞥过去看了一眼,为北辰赐座在他的下首——那里是除了太攀,离玄谷最近的地方,只要抬起头,就能清楚地看到玄谷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玄谷喝了两盏酒,妖族的酒烈,不似泛甜的桃花酒,玄谷已经很久没喝这样的烈酒了,一时倒觉得痛快,太攀为她斟了,她便喝。

下面的那些妖魔,多是第一次见玄谷,竟是比见了太攀都要怕,头也不敢抬起来看一眼,就连话都不敢乱说一句。歌舞了几场,太攀便觉得这些陪酒的家伙们有些无趣,下面的人,也善于揣度妖王陛下的心意,陆陆续续便借口告退了出去。

太攀起先是想把玄谷灌醉,好做些亲昵的事,故而殷勤地陪了一杯又一杯,自己倒先醉了——他向来克制得很,从来不近酒/色,便是怕这酒/色耽误了他的雄图霸业,如今在玄谷面前,倒全没了原则,本就酒量不好,还要一杯又一杯地喝。

醉醺醺地半趴在案上,太攀歪着头看玄谷亦熏然的脸,便有些痴傻地笑起来。

她长得可真美啊,太攀不自觉就被完全吸引了目光,满眼的迷恋之色根本无法掩藏起来。

玄谷的唇沾了些酒,更显出一种艳然如血的水色,她低垂着眼睫,脸上虽然已经显出了几分醉态,可那双眼睛,却依旧保持着几分清明。妖族的酒虽烈,却不比那桃花酒醉人。

喝着妖族的酒,玄谷却总要想那桃花,心里也有些烦躁了,便轻轻蹙了蹙眉。

趴在案上的太攀本来瞧着她笑,可见她蹙眉,表情便也随着她变了。他知道玄谷不高兴了,却不知她为什么不高兴。殿中的丝竹歌舞还没有停,此刻入了太攀的耳,也让他开始觉得烦躁。

“别唱了!都滚出去!”太攀一挥袖,面前的金盘银盏一下摔在了地上,吓得那无辜的歌女舞女,都惶惶然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磕头之后,连滚带爬退出了殿外。

玄谷低下头看了瘫在案上的太攀一眼,他冲别人发完了脾气,又转过头来,拧着眉,半仰起脸,凑近了,眸色灼灼地看着她。

“你为什么恼了?”炽热的酒气喷洒在玄谷脸上,面前的太攀身子晃了晃,扶住了玄谷的肩膀。

玄谷没说话,醉醺醺的太攀好似也忘了刚才这个问题,借着酒劲,又道:“你之前为什么要抱凤笙?你为什么要抱他!”他的脸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太气愤,涨得通红。

玄谷面无表情地看着太攀,不知太攀为什么非要在她面前又提起凤笙。

座下的北辰听到太攀醉酒之后的质问,心中却是一惊。他抬头去看玄谷的表情,忙说:“陛下醉了,小帝君莫怪……”说着起身便要去搀扶太攀从玄谷身上起来。

太攀却不依不饶道:“我很气!”他努力盯着玄谷漂亮的眼睛,再次高声强调道,“我非常生气!”

北辰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尴尬神色,过来扯他:“陛下您醉了,回去休息吧……”

太攀却怒气冲冲扬开了北辰扶他的手:“我没有!”他看着玄谷逐渐起了几丝兴味的脸,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此刻在说什么,“你抱凤笙为什么不抱我!”

北辰在一旁难为情地道:“陛下喝多了在说胡话,小帝君莫要当真……”

他的话还没说完,太攀便张开双臂,用力将玄谷一抱,头歪在玄谷肩上,直将玄谷扑得抵在了身后的帝座椅背上。

北辰大惊失色地听到太攀醉语呢喃着问:“你怎么不抱抱我?”

直到此刻,玄谷才觉得,喝醉的太攀还挺好玩的。

……

那一晚,北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妖王宫里出去的了。宴会散了,妖王陛下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胡话,最后还化出本体金龙来,让顶金球顶金球,让跳火圈跳火圈,谄媚得跟条哈巴狗一样。

只记得,小帝君最后很开心。

北辰开始担忧,如果他把这一晚说出去,只怕会被酒醒之后的妖王陛下直接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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