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易用自己的性命,对三界众生做了一个补偿,就像当年在十荒散尽修为归于天地的玄谷一样。

玄谷不知道这是云易临死之前,出于愧疚,对她同样等价的偿还,还是他自己以为,同样还玄谷一颗心,还三界一身灵力,就能与玄谷再两不相欠,了结这万年的仇怨。

玄谷只觉得,云易的做法,天真可笑至极——就像曾经那个天真可笑的自己一般。

攥着云易那颗心,玄谷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天地之间的众生。

身后站在光明里的人,看不到玄谷的表情。太攀、白尧,包括萍汀和墨华他们,这是第一次,听玄谷亲口说起万年之前的那场浩劫——她被剜了心,被夺去一身修为,丢弃到了当年还是死地的十荒。

这样惨烈的经历,就是云易这般的天道帝君,都会无力而可悲地死去,那活下来的玄谷,是靠着怎样顽强坚韧的意志,受过多少折磨苦难,才能忍过万年孤寂痛苦,再一次,站在三界之巅?

任凭修道之心最坚定的人,都不敢想象,玄谷曾经遭受了多少痛苦——那痛苦足以彻底毁灭人的神魂,清致不就是因为无法忍受痛苦,才选择了自尽么?

可就算这样,玄谷活下来之后,却还一直受着天道裁决者的迫害。

她不是没有想过,继续当个仁慈悲悯,为三界众生谋求福祉的好神君。成魔之前,她还想暂时妥协,先保住三界,再与裁决者做清算。

但是没有人给她妥协的机会,她妥协了,他们只会逼得更紧,他们想让她死。

佛不度我,一念成魔。

动荡的人间,因为云易灵血的滋养,慢慢安静下来。倾倒的高山填埋进深渊谷地,变作无边平原,横流的江海重新还归于河道。

哀嚎的凡人们,身上滚着泥,脸上带着血,怀中抱着小小的孩子,从大地的裂缝之中顽强地爬上来,看着荒芜的土地,茫然四顾。

“真是了不起啊,我的父君。”玄谷看着荒凉的旷野,唇边勾起讥讽的笑容。

脸颊边拂过一丝轻灵的风,像是一位帝君,最后的叹息。

玄谷一挥漆黑的衣袖,天上的太阳,瞬间便被吞噬进无际的黑暗之中。

刚刚才死里逃生的人们,惊慌地看着瞬间黯淡下来的天空。

那里只剩下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心脏,跳动着,竭力发出暗淡的微光,以期重新照亮这个世界。但是它的光芒太微弱了,和太阳相比,简直如同萤火。

即使是这样,人们还是伸长脖子朝着那萤火之光,追逐着那一点点的明亮。

“我赐你们日月,你们不知道珍惜,那我便收了日月。”玄谷说着,把云易的那颗心,像丢垃圾一般,随手丢进了黑暗里。

众生如蝼蚁,仰望着天穹上,那一道黯淡的微光。他们心中怀着无比的悲伤,以为这一点点光,都会被无尽的黑暗所吞没。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很快,云易的心脏,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即使它如何竭力燃烧尽自己的一切,都没能照亮任何东西,在玄谷看来,它没有悲壮,也没有令她动容,从头到尾,不过是个不自量力的笑话而已。

随后,天地归于寂静,万物归于黑暗。

寒夜,如期而至。

黑暗意味着什么?

很快,所有人便知道了。

意味着无法孕育生机的冰冷,谷神剥夺了温暖与光明,让三界陷入了生机绝断的严寒之中。

又有一个天道裁决者,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你说过,秩序死后,你就放过所有人。难道你要食言吗?”

玄谷仿佛听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她反问道:“你见过信守诺言的魔吗?”

一句话,便令对方哑口无言。

恶魔,是不需要讲信义的,他们只会随心所欲,不择手段,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

现在玄谷就在这么做。

她背弃了自己的承诺,肆意践踏了云易的的生命,死亡,还有祈愿。

即便如此,也无人能拿她奈何。

她是这世间最强,最极致的恶。

她看着面前的无面者。

“你是水与火的法则,那便试试看,你的火,能不能驱散我的暗。”她笑着,睨着对方。

身后的太攀猝然有些紧张。

玄谷身前的哪个无面人望向了他。

太攀张了张嘴,轻轻喊了一声:“……玄谷。”

玄谷回过头看他。那双沁着冷意的红瞳望着太攀金色的瞳孔,难得有一点奇异的温情。

太攀看着玄谷那双过分美丽,也过分妖异的眼睛,好像万千绮丽世界,在那双眼里都沾了血腥,有种残忍,却又让人着迷的魅力。他在那双美丽却可怕的眼睛里失语,最后还是抿紧了唇,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和哀求来。

从没想过,有一日太攀也会对人生出恻隐之心来——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生下了曾经身怀天地仁心的红爻,被影响成如今这种偶尔仁慈的好心,还是因为,现在的玄谷已经是恶的极致,世间已经不需要更多的恶,也没有办法承载更多的恶意了。

毕竟和玄谷要毁灭三界这件事相比,什么都是不值一提,微不足道的。

“他是你的先祖。”玄谷看着太攀,洞悉了一切。

太攀的面孔,在光明之中,呈现出一种苍白的颜色。对于自己在玄谷心中的地位,他其实是心知肚明的。不过人微言轻而已,即使是他求情,现在的玄谷怎么可能因为他,而放过那个无面人?

最终,太攀也只是抿住了唇,再没有说什么。

正当他不抱任何希望,无能为力,想着反正最后大家都是一起死,无所谓的时候,玄谷转回了头。

他听到前面的低语,好像是只说给他一个人听的。

“我知道了。”

面前的无面人一愣,他察觉周围的黑暗,对他的压迫感好像松弛了一些。看着面无表情的玄谷,他似乎突然领悟到了什么——那一瞬间,他恍然大悟,揣摩到了天意。

无面人向玄谷郑重其事地施了一礼。随后,他的身躯开始发生变化,化为最纯净的火和最纯净的水之后,水火分离。水散开成了一抹隔绝黑暗的月光,火则升腾而起,凝为一颗巨大的火球,将光辉洒向大地。

地上的人们欢呼着,以为他们战胜了黑暗,战胜了极恶,殊不知,天穹之上,那火球的背面,依旧是全然的黑暗。如墨的黑,纹丝不动地吞噬着一切的光。洒向人间的明亮,不过是得了黑暗的允许而已。

玄谷勾着唇,看地上蝼蚁偷生一般的场景,她站在那颗巨大的火球背后,黑暗如影随形,挟裹着她。玄谷伸手触摸面前的巨大火球,那火球却瑟缩颤抖了一下。玄谷收回了手,只有帝灏这种已经修成天道级别的修道者看清楚了,随着玄谷的那一下轻飘飘的触摸,那火球的光辉黯淡了些许。

天道裁决者们,都知道,那一个巨大的火球,不可能像谷神所造育出来的真正的太阳那般,永恒地亮着。而它现在亮着,也不过是因为玄谷的默允而已。

帝灏望着天上那颗虚假的太阳,好像透过那颗火球,看到了隐在黑暗之中的那个人一样。

身边的扶鸾叹息了一声。

帝灏的声音干涩且清冷:“洞察没有让她屈服,云易也不能使她多一分恻隐,可是水火,却从她手里得到了让三界喘息的机会。这是为什么?”

扶鸾向他那边歪了歪头,反问:“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他向帝灏发问,眸子却看向九天之上,那团光明之中,金龙的虚影。

帝灏冷声道:“是因为妖王。她喜欢他吗?”

“谁知道呢。”扶鸾自嘲地笑笑。

无论玄谷喜不喜欢太攀,太攀终归是保护过她的——尽管那保护,对玄谷来说,是毫无作用的,但太攀,只要有那颗心就够了。

火球的光芒照耀在大地上,暂时抵御住了侵蚀而来的黑暗。对于这个结果,最意外的却是太攀。

他甚至有些回不过神来——妖王一代枭雄,自然也有寻常人难以企及的机敏判断,毫无疑问,玄谷手下留情,的确是看在太攀的情分上,才允许他的祖先,那个无面人化身为日月。

太攀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虽然他心中早已视玄谷为妻,不过他终究心里明白,那是有很大的一厢情愿的成分在。他并不知晓,玄谷心中是否有他的一席之地。

今日所见,玄谷原来还是在意他的,这便叫太攀欣喜若狂。

金龙摇身一变,俊美无俦的年轻妖王便现出身来,并肩与玄谷站在一处,看着身边人,眼眸之中,颇为情浓。

虽然玄谷此时的模样与气质,叫人心生敬畏,但太攀心中已经灼热一片,面对恋慕之人,情难自已,也不同众生对玄谷那般畏惧,便伸手去握住了玄谷的手。

玄谷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太攀见着那张绝俗的容颜,胸腔里的心脏更是乱跳如雷,一时间神思也乱了,竟就那样直楞在原地,心中也愈发滚燥。

正当他整理好心中沟壑,准备对玄谷直抒胸臆之时,旁边隔过一柄银枪来,横在太攀胸前,使劲儿要把太攀从玄谷身旁扒开。

太攀转头就见白尧拧着英挺的剑眉,用力把手里的枪捅出去,恨不得把这贴上来,满脸春/意的淫/龙挑飞到天尽头去。

“放开你的脏手!别碰大人!”白尧对太攀恶言相向道。

太攀见白尧如此酸气冲天地针对自己,想想便也知晓了白尧的心意,他想惹得白尧吃醋,气一气这战神,便故意说道:“我与你家大人心心相印,情投意合,你何故要跳出来阻拦我们这一对有情人?”

白尧听了这番话,自然心中气闷,而玄谷又不表态和太攀拉开距离,白尧便将这笔让人恼怒不爽的账统统算在了太攀头上,手腕一转,枪/杆直接拍在太攀胸口,将他从玄谷面前震开。

太攀没想到白尧居然如此生气,直接在玄谷面前便动了手。对方已然出招,他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两人就那么扭打在了一处。

玄谷瞥了他们你一拳我一脚有来有往的一眼,却看到一直没出声的萍汀幽怨地瞪着她,见她瞧过来了,红着眼扭脸就要走。

墨华阴郁的眼神则扫了乱斗在一处的太攀和白尧一眼,心里恶狠狠地想着,他们一起同归于尽才好!

一步跨出,瞬息之间,玄谷已经追到了萍汀身后,将花灵少年拦腰抱入怀中。

她的语调有些冷,红色的瞳中凝着危险的光。

“要去哪儿?嗯?”

她低着头,鼻尖触着少年白嫩的脖颈,嗅闻着他身上,莲花水冷的淡香。

整个世界都让她觉得厌恶,不过有些东西,倒是不乏可爱之处。

比如,水里盛开的莲花。

萍汀没想到玄谷居然会追上来,身后的气息可怕的要命,仿佛他一回头,就能看见直吞掉所有的黑暗。

他竟敢跟堕了魔的谷神耍小性子。

可就是……心里好酸啊。

“不用你管……唔!”还没等萍汀说出什么没脑子惹玄谷生气的话,白嫩的脖子就被咬了一口。

眼泪一下溢满了眼眶,萍汀僵在了那里,身子开始轻颤。

玄谷轻轻吮吸舔吻萍汀脖颈上带血的伤口,红瞳沾了血之后愈发深暗。呢喃道:“好甜……”

墨华在他们两人身边,看着玄谷此刻那张越显魔魅绝色的脸,蓦然涌起某种激动得让他魂灵战栗的情绪。

他想要这样的玄谷。

被诱惑着凑近,墨华的声音低哑中透着一股欲/望:“我也很甜的,要不要尝一尝?”

白尧打了太攀一拳,太攀踢了白尧一脚之后,两人分开,再没有狂殴彼此的心情,齐齐恶狠狠盯着双生的花灵。

玄谷抬起眼皮,看了凑近的墨华一眼。

少年的眉眼间,都是妖媚浪荡的风情。

“好啊。”她勾唇莞尔,伸手压过少年的头,吻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三……呸!

渣作者:知道你为什么成魔吗?

黑·玄谷:因为被逼的。

渣作者:不是,因为每天活在修罗场里的,才叫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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