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突然出现在九幽毒瘴龙潭的无面人,太攀一下想起了不久之前,他化龙飞升的那一刻,冲破某种结界,看到了一个纯白色的空间,里面有很多穿着白色衣袍,却没有脸的人。
当时在那空间深处,太攀好像也看到了这个人——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总会有对方长着一双金银异色双瞳的错觉,就像他的祖先一般。在他们妖王卷宗里,他们银蛇金蟒一脉的祖先,是一个有着倾世姿容的仙人,那典籍宗谱之中,以极尽华美的词藻,描述了他们的祖先让人癫狂的美貌。
但是现在这个白袍的人,根本连脸都没有……太攀盯着那个人,慢慢的,那个原本没有脸的人,变成了他心里日思夜想的玄谷的脸。
——但是,这个人给太攀的感觉,和玄谷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太攀能分清,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玄谷。他能在太攀眼中化出玄谷的外貌形状,却无法模拟玄谷身上的那种说不出来的气质。
而那种无法模仿的独特气质,正是无论玄谷变成什么样子,总会被人一眼认出来的原因所在。她可以是任何样子,却总是独一无二。
而且太攀突然想到,他们蛇莽一族,其实都是不辨颜色的,既然不辨颜色,那典籍宗谱里,他们的祖先对那仙人外貌的描述,怎么可能那么详尽真实,很多细节,就好像祖先亲眼所见?
有一个猜测在太攀心中形成,玄机就在那个“仙人”身上,也就是现在这个无面人身上,他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外貌,但每个人看到他,眼中都会有不同的样子,那个“样子”反映着看他的人心底,最喜欢,最美的模样。
所以当年他们的蛇莽先祖一眼就爱上了那个“仙人”,其实他爱上的是自己心里想象出来的美好幻影,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你很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我的本相。”太攀明悟的一瞬间,他所看到的那张玄谷的脸,消失了,那个白袍人又恢复了没有脸的样子。对方的声音,直接在太攀的脑海中响起,听起来似乎很欣慰。
“你……是谁?”太攀看这个人古怪得很,不由多了几分戒备。
“我是‘欲/望’,你不是猜到了吗,我就是你的先祖。或者也可以说,你是我延续出来的具象。”
对方的话太过晦涩难懂,太攀并不太理解。不过既然对方说他是自己的先祖,那应该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威胁,太攀就收起了刚才那份警惕和敌意,问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叫“欲/望”的无面人对太攀倒也坦诚,说:“我来取忘川水底的一具尸身。”
“可是上任天道云易封印在此处的,战神白尧的神身?”
“正是。”
“你要这具身体干什么?”太攀思索片刻,觉得白尧既然是玄谷造养的一个道子,虽然此刻只剩下了一具躯壳,但是也不好叫别人乱动,爱屋及乌的心思之下,便多问了一句。
“我的一位朋友,需要借用这具身体。”若是别的天道裁决者来取白尧的神身,哪里会与太攀费这番口舌,早就动手抢了了事,也亏得这“欲/望”看在太攀是他的后代的份儿上,才这么有耐心为他解释。“如果没有这具身体,他可能很快就会死了。”
太攀信以为真,以为他真的只是要“借”,心想,借倒是也无妨。他这先祖看起来实力深不可测,几乎不输天道帝君,那他朋友想来也是不出世的大能,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先借给他。毕竟对方如果真的有心要抢,此刻他被锁星链困在忘川之中,要阻拦也有心无力。
那无面人来到了封印白尧神身之处,清澈见底的忘川水流淌而过,水底的透明晶石中,俊美的神族男子,漆黑浓密的眼睫,都清晰可辨。
“先祖要如何将战神的身躯取出?”那封印是云易的手笔,而且结印的手段很特别,除非白尧在凡界历练圆满,或是云易亲自来,这封印才能打开,否则就算结印的云易已经“死去”,这封印也不会松动的。
“我另一位朋友,教了我打开封印的方法。”但见那无面人掐指捏诀,水下的冰石便如同消融了一般,解开了封印,白尧的身体,直接被那人收走了。
太攀心中却暗自思忖着,无面人口中所说的另一个朋友。知道解开封印的方法,定然是与结印的人有着莫大的关联,莫非是上任天道帝君云易的亲信旧部?
他正这样想着,那人却似知晓他心意,说道:“你也无须再猜测试探,我那朋友,生前就是将白尧封印在此的人。”
太攀心中一惊,忙问道:“生前?您的朋友,生前是……云易帝君!?”
都说世间唯有天道永存不灭,可是当年红爻与云易二位帝君身死于十荒,对三界修道之人来说,震动还是颇大的。他们“死后”的一万年里,关于天道是否真的永存不灭的议论遍布三界各处,后来终于被盖棺定论——天道自然是永存不灭的,只是二位帝君神躯毁灭,神魂则与天道同存,不过是换了个存在的方式罢了。
今日太攀亲耳听到,云易果然还活着,心中自然对天道境界更是向往。但唯有辨得大道,方能证得长生,他不过七千余岁,困拘于经历眼界,还尚未生出道心,先前他心中又只有皇图霸业,要揽尽九幽一统妖魔二族。而今霸业既成,失去第一个小目标的太攀野心自然不能满足,下一步便想打败神族,攻占九重天阙,扳倒天帝,他自己来做这三界万物的主宰。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太攀此刻不得不被困在毒瘴龙潭,受制于帝灏。虽说是为了他的孩儿,其实到底还是心有不甘。
对权力的渴望,这些都是太攀心中的欲/望,而所有的欲/望,在这个无面人面前都是无所遁形的。
看穿太攀所思所想的无面人,倒是十分欣赏这个年轻妖王的野心,他道:“你年纪尚小,即使修道天资卓绝,可若想修出道心,也要上万年的沉淀与感悟。既然你是因感怀我的气息而生的后人,你我之间便有一场机缘牵绊,我便为你指一条路,能不能证得这条大道,就看你的天赋和造化了。”他说着,屈指一弹,一道蕴含着“欲”的大道法则,凝成金色和银色的两束亮光,落在了太攀额头,倏地没体而入。
这两道亮光之中,包含着这个无面人对“欲/望之道”上万年的感悟与理解,太攀得了这一场好处,生出了道心萌芽,比之一般修道者,至少省去上万年的时间,这先祖果然没有白认。
……
蓬莱秘境水底,萝烟抱着沧泽留下的遗物三叉戟,身边围绕着上百只花灵鲛人,沉痛地缅怀了沧泽一场,众人重新打起了精神。知道了杀害沧泽的真正凶手之后,萝烟更是发誓,说他一定要为沧泽报仇。
玄谷看了一眼萝烟那纤细得像竹竿一般的双臂和手腕,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心中又记下了一笔与天道裁决者们的账,这一桩桩,一件件,她迟早都要讨回来的。
为沧泽立了衣冠冢之后,一干人回到一半已经变成废墟的珊瑚水晶宫。擦干眼泪的萝烟将修缮事宜有条不紊地安排下去,过去的千年间,这水晶宫里的日常琐事也都是他在帮着沧泽处理,此刻倒也将水晶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玄谷本来是想让萝烟和孩子们一起跟着她离开的,她担心柔弱的萝烟没有人保护,会发生什么危险,但是萝烟拒绝了她。他虽然很喜欢玄谷,也的确想和玄谷在一起,但是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东西,让他无法割舍下这里。
萝烟已经习惯了蓬莱秘境的生活,外面让人心惊胆战的世界,他也是生存过的,他确信自己不会喜欢上外面的生活。而且像他这种柔弱的鲛人,离开了安全的环境,是会很黏爱侣,时时刻刻都需要爱侣悉心照料的。玄谷看起来根本就不是会照顾人的那种伴侣,这一点,从他们成亲之后,萝烟一夜一夜地独守空闺时,就认清了。
玄谷不会是个好伴侣的。他虽然依旧爱她,但是却清醒了很多。他会做个懂事的,不拖她后腿的伴侣,独自抚养照顾宝宝们长大,而玄谷,她不会停留在他身边的。
最后,玄谷只能和萝烟道别。他沉默而坚强地目送她离开,甚至做好了她永远不会再回来看看他的准备,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分别的时候,玄谷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辜负的是什么,只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让她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会花言巧语甜言蜜语去哄一个人,但她根本不懂得动情。
从东海登岸,一路西行北上,在遍地燃起的烽火狼烟中,玄谷终于回到了燕月皇都。
昔日的皇城,距离玄谷离开,不过三个月,城郊已经都是断壁残垣,浩大巍峨的紫皇宫,因为朝堂宫廷之上内斗的原因,被大火烧掉了一角。
以安启王为首的逆党,谋逆造反,被新皇君静夜识破,宫乱的大火并未能成功燃烧起来。在国师的辅佐之下,新皇铲除了逆王,将那个民间传说被神赐福,可以触物为金的神子,小王爷君静辉斩首。
而逆王死后,天下并没有随之安定下来,各地战祸绵延不断,却是有人在背后精心布局,妖魔横行,乱世当道。
南疆战神白尧,便在这乱世之中,异军突起,由南向北,一路横扫而来,直逼燕月帝京。
作者有话要说:男人没一个靠得住,女主前面要打仗了,后面小金蛇居然悄悄送了白尧的人头。
白尧:合着不是你自己的人头你送得可开心了是吧?
太攀:是的呀!卖了你之后人家还送我一颗道心呢!
女主后宫(划掉)日常互相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