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架金漆鎏彩的凤首箜篌足有半人高大小,横梁以九幽苍梧之地的引凤桐木雕饰凤羽花纹,二十三条弦线则是千年冰蚕丝炼制,晶莹剔透,一看就并非凡物。
这般风雅之物,原是扶鸾珍藏,玄谷出发之前向扶鸾借来,欲以昆山玉碎之音引鲛人出现。
墨华瞧着那架漂亮的凤首箜篌,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如水一般的弦线,他只是轻轻一碰,便发出一声铮然的凤鸣之音,响于天地之间。
“唉——”萍汀忙打了他伸出去的那只手一下,“你别乱碰它,它克魔的……”
萍汀曾经在九重天阙之上见过扶鸾抚箜篌,当时正是帝灏征战三界建立新秩序,而九幽还有不少魔君割据之时,那时候九幽很多妖魔并不服那年纪轻轻就修为惊人的星帝管教,时常到九重天阙天门外挑衅。有一日,九幽一个叫阴溪的魔君听说帝灏外出巡游三界,便趁着机会领着座下几千妖魔来偷袭九重天阙。就在神族群龙无首,忧虑重重之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露面的扶鸾抱琴而出。那时候,不止魔族,就连神族,都纷纷惊讶于扶鸾神君一头青丝变得银白如雪。
彼时扶鸾尽管体内生机虚弱,可他只身出手,抚弦弹了一曲箜篌引,以声破魔,便将几千魔族重新逼回九幽之地。
那时候,九幽妖魔才重新正视了这个一直站在星君帝灏身后出谋划策,却鲜少出手的扶鸾神君的实力,想起他原是那半步天道小帝君座下的一位道子。那小帝君神隐的时间太久,都叫人忘了,扶鸾既是她一手调/教大的道子,又岂是等闲之辈。
当年萍汀还在碧莲池中修炼,这一场扶鸾只身退敌的旧事,他亲眼目睹,而扶鸾当时手中的那一架箜篌,就是此刻玄谷手里的这个,这是扶鸾的一件法器,上面二十三弦对魔物天生有克制作用。
墨华被萍汀打开了手,才后知后觉感到手指尖上传来刀割般的痛感,抬手一瞧,刚刚碰了那琴弦的手指,果然被某种力量灼出一道伤口,此刻正火辣辣地疼着,就算他施展出治愈的法术,那道伤口也一时无法愈合。
“一会儿我弹起箜篌时,你会头痛,先化回本体躲一躲,外面萍汀留下就行了。”玄谷从芥子须弥袋里掏出一个装着疗伤仙露的小玉瓶,扔给墨华,便不再管他,垂眼以指尖抚按在弦上,“箜篌奏起之后,在这种地方,只怕不仅会引来鲛人,更会引出这里的魔物妖兽,须得萍汀替我撑一撑。”
萍汀轻哼了一声,嘟囔道:“就知你好事想不到我……”他虽然语调之中埋怨着,却站在玄谷身后未动,已经做出了保护防御的动作。水域向来是他的主场,在水上争斗,他还没怕过谁,对这秘境之中的魔物妖兽,萍汀也未放在眼中。
墨华化作一道暗色流光,消失在萍汀身上。玄谷手腕微转,指尖轻拨,奏起一曲箜篌,顿时鹤唳凤鸣,声发于九霄,直穿透了水雾,传向深海水底。
……
水晶珊瑚堆砌的琉璃宫廷中,一只身披鳞甲,体型硕大的海妖侧耳倾听着水面之上,隐隐传来的箜篌之音,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过如此悦耳动听的仙音了。遥想当年,他也曾是威名赫赫的渭水神将,在四海水族之中深受敬仰推崇,日子过得并不比天上的帝君差什么,这样的丝竹弦音,也日日听闻。
只是当初帝君云易治下,对原本是水妖,后来归顺神族入了神籍的水族限制比红爻在位时越发严苛,四海水族处处受制,每每海中珍稀产出,还要上供给九重天阙,他们便觉得是云易刻意苛待。这招致水中神族们大为不满,就有人哭诉到了当时正任职渭水神将,在水族中最有威名的海妖面前。这海妖也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撞人,听了同族一面之词的煽动,霎时义愤填膺地一脚踹翻面前的珠贝水晶桌,吼道:“云易他欺我水族无人不成?老子干脆反了他娘的!”
他振臂一呼,顿时落入有心人的算计之中,响应声云集,四海水族齐聚渭水之滨,扯起了反叛大旗,是为震惊三界的“渭水神族叛变”。
至于后来云易亲征,打败水族联军之后,将所有参与叛乱的水族削去神籍,渭水神族首当其冲,全族被流放到东海。而这个带领水族叛变的渭水神将,被云易当了收买四海水族的典型,逃过一死,却被压在东海海底万年不得自由。
直到云易被天罚劈死在十荒,他留在东海的封印才日益松动,这海妖六千年前才从东海海底的牢狱之中出来。他重获自由之后,本来想着去投靠已经混成东海海王的水族兄弟,但是那东海海王嘴上笑嘻嘻地招待了他,转头就以事务繁忙为由把他晾在了一边。
磋磨了一段时日之后,这海妖再怎么粗枝大叶,也琢磨出他那好兄弟的意思了,顿时觉得无趣得很,便从东海海王宫出来,漫无目的地在东海海域游荡着,做了个海中的仗义游侠儿。他虽五大三粗,可却极为重义,又天生神勇,故而千百年下来,身边重新聚集起不少追随者。
眼见这海妖在东海海域中声望日益高涨,那东海海王怕他以后名声远胜于自己,威胁到自己水族之王的地位,便设局陷害了他,把他逼入了这蓬莱秘境之中。
这海妖先是被同族利用挑唆反叛了天帝云易,后来又被水族兄弟算计困囿于一方天地之中,多少也有些心灰意冷,便干脆待在了这蓬莱秘境之中,再没有出去了。
今日突然听到水上仙音,让这海妖忆起昔日辉煌时光,而今朝具是如烟消散,正有些伤感的时候,追随他的水妖手下来报:“老大!不好啦!刚刚夫人骗我们出去给他找珍珠,他偷偷溜出去了!”
海妖一下从珊瑚水晶椅子上跳了起来,声如闷雷:“往哪里去了?”
水妖手下指了指头顶的水面:“夫人好像冲着上面的声音去了,他游得太快,我们追不上。”
海妖打了个咳声,抓起手边的三叉神戟,立身而起,下半身一条鲨鱼般的银灰色尾鳍游摆,飞速蹿了出去。
玄谷弹箜篌已经有一段时间,墨华都受不了地通过妖灵契约向她哀嚎让她住手,而萍汀都杀了三波引过来的妖兽了,可鲛人的影子还没见着半个。
甩掉手上的血珠,萍汀飞回玄谷身边,在她暂停下来的间隙问了一句:“这里确实有鲛人吗?为什么你弹了这么久,还不见他们出现?”
玄谷调了调弦,也有些疑惑。她摇摇头:“再等等。”说着又弹起了一首新曲。
半曲未完,他们等候已久的鲛人终于浮出了水面。
那雌雄莫辨的美丽生物破水而出的时候,萍汀都有些愣怔了。那个看起来很青稚的家伙上半身像人族一般赤着,肌肤是半透明的,有一种如同水晶般的精致美感,而他的下半身,则是一条闪烁着斑斓流光的水蓝色鱼尾,漂亮的尾翼如同展开的轻盈绢扇。
钻出水面的鲛人眨了眨眼,抖落长睫上的水珠,仰起头望着碧绿荷叶上弹着箜篌的人。
那人一袭黑银色的长衣,生得一张冰雪似的皎白面孔,明眸舒怡,顾盼之间便有说不尽的风流姿态。十指铮铮似玉冰,揉拨挑捻间,弦线轻震,便有敲金碎玉之声从那双修长的指尖流泻出来。
一时间,第一次听到如此美妙动人乐声的鲛人萝烟,顿时沉浸在这一片丝竹管乐声中,难以自拔。
萍汀操纵着脚下荷叶缓缓下降,落在水面上之后,那痴迷于乐音的鲛人果然不自觉地慢慢靠近了过来。
玄谷时刻关注那个鲛人的动态,拨弄丝弦的动作却没有停止。她看到了那个鲛人非雌非雄的外貌,应该是还没有分化出性别,并不是一个成年的鲛人。
一曲罢了,那个鲛人看荷叶上的萍汀与玄谷也并无恶意,便趴靠在荷叶边缘之上,享受般地眯起了眼睛。
玄谷低头看了这个毫无戒心的单纯鲛人一眼,见对方睁开眼,眼中有不舍得结束的遗憾。她略一思索,问他:“你还想听吗?”
萝烟先怯怯地望了玄谷一眼,脸颊上飞起浅淡的红晕,垂下头,细细“嗯”了一声。
“那,你想听什么曲子呢?”
“……什么都可以。”萝烟的双手抓着巨大荷叶的边缘,将半个脑袋埋下去,只露出一双琉璃玉珠一般的眼睛。
“可是,我会的曲子已经弹完了呢。”玄谷弯了弯眼睛,装作无可奈何地看着水中的鲛人。
萝烟眨了眨眼睛,显然也有些错愕,不知道怎么办好。
“刚刚的曲子好听吗?”
他顿了一下,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想不想学?”玄谷循循善诱。
萝烟看向了玄谷抱着的那把凤首箜篌,剔透的眼珠中迸涌出渴望的神采来。
玄谷抱着箜篌,慢慢靠近了他,伸出手:“我教你弹,好不好?”
萝烟转回视线,盯着伸在他面前的那只漂亮的手。迟疑、犹豫、挣扎,在那一双干净透明的眼睛里轮回闪逝。
最终,一只半透明的冰凉小手从水里伸出来,萝烟将自己的手放进了对方的手心。他并非没有戒心的鲛人,只是,面前的这个人,跟很久之前,那个在其他水族屠刀之下,保护了他和他的族人们的那个人,真的太像了。
玄谷轻轻握住了手中那只脆弱得仿佛易碎琉璃的手,牵引着他去弹拨她手中的箜篌。
铮然的乐声叮咚如流泉,让面前的鲛人慢慢展开了笑颜。
玄谷亦微微而笑。
可没过多久,她就笑不出来了。一条大白鲨从水里冲出来,一嘴锋利獠牙,直冲她脑袋咬来。
那白鲨海妖愤怒异常,暴躁怒吼道:“哪里来的王八蛋竟敢调戏我媳妇儿?!”
玄谷错愕地看着那个海妖,不确定地叫出一个名字:“沧泽?”
作者有话要说:玄谷:差点绿了自己兄弟,有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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