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岛西面,朝向海岸处,有一大渡口,渡口边顽石横卧,上题“风烟”二字,取“万丈红尘,俱是风烟”之意,故而被往来之人唤作“风烟渡口”,这里乃是无情岛上与对岸边连接通行的唯一关隘。

临近修道盛会召开,风烟渡口亦是忙碌非凡,渡口外几乎停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岸上一队身穿青灰色道服的人位列两边,细数之下,也有二十余人,均是佩剑的无情宗宗门子弟,在风烟渡口引来送往,安排来自四海八方修道者的登岛事宜。

玄谷他们登岛上岸,和此次参与修道盛会的人一样,都被安排在了无情岛的南面。听负责接引宾客的无情宗弟子们说,一日后的修道盛会,就在南面蓬莱秘境前面的蓬莱广场之上召开,届时,无情宗宗门那些长老岛主们,会尽数聚集于此,合力开启蓬莱秘境,能者皆可入内历练,在秘境之中所寻得的宝物和所经历的奇遇都归其所有,无情宗绝不横加干涉过问,由此以利天下修士。

这样的消息无疑让前来的各位修道者无比振奋,在前往南面住所的一路上,都有人兴奋的交谈声,而无情宗负责引导的弟子们,也尽心尽力地回答着每个人的疑问。

白尧跟随着大流,偶尔听见几句,大多都是询问蓬莱秘境具体开启和关闭的时间,以及其内究竟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宝物。甚至有些人还因为道听途说的蓬莱宝藏争得面红耳赤,差点当堂动起手来。

而对蓬莱秘境之中的鲛人泪珠志在必得的玄谷,却不像他们那么急切,一路上也并不询问有关蓬莱秘境之中宝藏的任何消息,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蓬莱秘境开启当日,无情宗的宗主,九重天阙之上天帝亲自册封的地仙青莲祖师是否会到场。

“师祖那日并不会到场。”那引领着玄谷等人的弟子敛着眉目,面无表情声音刻板地答道。若不是无情宗宗门里所有的弟子神情都一样——均是一脸漠然,不以物喜己悲,无欲无求心如止水的模样。听说修了无情宗的功法,都会变成这副无欲无情,仿佛草木的样子——绝对会有人误会,这天下三大宗门之一的无情宗,整门上下,都是木偶傀儡。

他跟在玄谷身后,一边走一边看,越往南走,四周的云气便越浓稠。那些白色的云霭在人的脚下身遭悠然飘渺,一时之间,这凡间的东海无情岛,反倒像是九重天阙之上,神仙居住的圣境一般,引得众人无不啧啧称奇。

白尧以双眼看得真切,周身云气翻涌浸没了每一个人的身躯,碰到他们的身体之后,就好像被这些人的身体吸收了一些,若是不仔细观察,根本发觉不了。

吸收了那些古怪云气的修道者们,身体里的灵力和那些云气混在一起,气息逐渐变得有些像无情宗弟子身上的那种气息。

在风烟渡口时,白尧就觉得无情宗里这些宗门弟子身上的气息好像和一般修道者身上纯粹的灵力不一样,好像里面掺杂了什么东西。他还以为是无情宗的弟子修习的功法和旁人不同,灵力气息才如此不同。

如今看来,白尧的判断却不尽然。他们的体内分明也吸入了大量的那种诡异的“云气”才是。

玄谷和白尧被领到一间卧房安顿下来,房内再无外人之后,白尧将装着墨华和萍汀的水缸放在一边,才与玄谷说起了方才他看到的古怪。

甚至就连他们现在的住所里,都弥漫着那些白色的云气。

玄谷伸手一拂,手边淡淡的白雾飘荡开去,不多时,又聚拢回来。

“你看这些东西,像什么?”玄谷勾了勾唇,看着面前的白雾。

“没有干的水汽?”白尧挑了下眉。这些古怪的云气,对他这种没有灵力的人,影响并不大,也不会进入他的身体里。

“不。”玄谷笑了笑,随手在自己周身撑起一层轻薄的结界,轻易将那些飘渺古怪的云气挡在了外面,“如果它们是黑色的,你便眼熟了。”

“黑色?”白尧陷入思索之中,而他的眼中,那些如同仙雾缭绕的云气,好像随着玄谷的提示,变得像墨一般黑沉,狰狞地翻滚咆哮了起来。

“魔气——是魔气!”白尧猛地睁大了眼,站起身来,一脸惊怒。

如果这些东西确实是魔气的话,那岂不是说,整座岛上,所有人,无一幸免,都将被这无处不在的魔气吞噬么?

“是那个。”水缸里,萍汀突然出声了,他的声音带着不自然的僵硬,还有一丝明显的颤意,“是那种封印了墨华魂魄,能吞噬他的灵智,最后让他变成别人傀儡的魔气……只不过这些比伤害了墨华的那种魔气更温和,更润物细无声,更杀人不见血。”当时墨华被封印,丧失了一切知觉,对那种魔物死气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但是和他同根同宗的萍汀,对那种差点毁掉墨华神魂的霸道魔气,记忆犹新,所以一经玄谷提醒,他马上就记起了被那种魔气支配的恐惧。

“你的意思是,现在整座无情岛上的无情宗弟子,已经都变成了某个人的傀儡,被人操控利用?”白尧又想起刚刚还见过的那一张张神色木然,面无表情的脸,后背上突然窜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而更深刻的愤怒几乎是同时,从心底喷薄而出。

他只觉得此情此景,仿佛似曾相识。

玄谷点了点头,冷冷一笑:“看起来,这里果然也是那无面人的手笔。用一样的手段,把天下人都变成他的棋子傀儡,任他摆布,最后,全部当作祭品牺牲掉……”

这无面人为何敢在无情宗宗门里明目张胆地布局,不惜散布那种诡异的云气笼罩全岛,就是因为无情宗所修功法道意特殊,即使变成他的傀儡,也不会惹世人怀疑。

“怎样才能找到策划主使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双目赤红的白尧咬牙切齿。

而这一次,玄谷罕见的没有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

“那个无面人,此时身在何地,我们都不知晓,更何况,据我所知,每一个无面人,都有可以比肩天道帝君的实力。若此事当真是他一手策划,以你我现在的能力,又能奈他如何?”

“难道我们因为不敌于他,便放任不管么?”

“所以我叫你把这里的情况带出去,知己知彼,来日方长,养精蓄锐之后,迟早要与他清算总账。”玄谷目前的意见只能是先苟一苟。

但是白尧很不满意地说:“可我心有不甘。”

“那你待如何?”玄谷就知道白尧这个暴脾气不能忍,也怪她当初为他筑身造魂的时候,缺了那一味阳性较为温和的天灯金果,用更烈性的赤金水代替了。赤金水说是“水”,实则却是赤金被熔化成液体,比一般烈火更为炽热。

“若是我,便先杀尽这岛上都已经变作傀儡的无情宗弟子!”白尧直言惊世骇俗之语,意欲屠岛。他本意便是斩草除根,留下这群傀儡,只怕他们会再助纣为虐,祸害别人。

依白尧的性子,定是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但如此作为,常被人所诟病,当年屠城之举……

玄谷的脑海中猛地划过一道闪电——当年白尧因为屠了城被云易惩罚的事情,是不是当时的情境和现在一样,都是另有隐情的?

……

他们在房内商讨,而外面,无情岛南方上空,一道半透明的人影静静悬浮在那里,低头看着脚下翻滚的云气,眉头越蹙越紧。

此人正是跟随玄谷来到东海无情岛的景夜。

那云气的古怪,身为天道帝君□□的景夜自然能看穿,他心中隐怒于青莲居然瞒着他,以云气操控凡人心智。而此刻,这些云气还有伤害玄谷的危险,这便更是他所不能容的。

抬手一挥,脚下笼罩整个岛屿的云气仿佛受到绝对的牵引,眨眼之间,便似被风吹散,消失无踪。漫天星光凝出一袭玄色帝袍,寡言纯良的温顺青年,于瞬息之间,眉目已然改换,重新变回了那个薄情冷性,眉眼似含霜雪的天帝。

下一瞬间,恢复本来面目的帝灏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着道袍,仙风道骨的老者,对他俯身一拜:“青莲见过天帝陛下,不知天帝陛下为何突然驾临鄙宗,可是有何法旨?”

“你不知?”帝灏冷声,那双幽蓝色的眼睛,仿佛已经透过了青莲的身体,看向了他身后的那个无面人。但是他知道,此刻并不是戳穿对方的时机。

历任天道帝君,都与天道裁决者之间有着微妙的关系,立场使然,两方是绝不能翻脸的。天帝就是天道裁决者在现世的代言人,每一任天帝,最终都会跳出三界,成为天道裁决者,进入化外之天。

在帝灏接受了那个无面人为自己重铸中宫天星,并且在他的帮助之下成为新一任的天道帝君之后,他就必须无条件接受这样的命运。

所以在面对这个已经被另一个无面人操控变成傀儡的青莲时,帝灏并不能以天帝的身份对青莲做什么。于是他只是冷声道:“本君路过神君的道场,见这云气古怪,便替你清一清。”

操控青莲的那个无面人心中自然也是知道,帝灏这么说是借口,他身为天帝,自然有让人不要枉害生灵之责,可又不能对另一个天道裁决者做什么。

“多谢天帝陛下了。陛下何不赏光入我寒舍,饮一杯红尘茶水?”

帝灏冷漠道:“不必,本君事务繁忙,只怕没有什么空闲,这便要回去了。”

“恭送天帝陛下。”客套之后,青莲并未诚心挽留,随帝灏去了。直到帝灏消失不见,青莲旁边,才凝出一个无面之人,静静地望着帝灏离开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emmm……晚了一小时

假装还是昨天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