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如果扶鸾此刻的心情一样,晃动不安。

殿内寂静无声,良久无人应答。

一如当时,金帘玉帐之内,没有回应。

扶鸾抬起头,感知到了景夜的病榻前,已经空无一人。他站在那里,身形单薄,有一种落寞寂寥的萧索味道,就如同万年来,在九重天阙占星台上,独自看过无数翻卷的云海。

果然还是很空虚很寂寞呢。

扶鸾攥了攥有些凉的手指,重新回到了景夜床前,坐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手,碰触到了对方同样冷冰冰,湿漉漉的手指。

扯出一个自嘲意味十足的笑,他轻声道:“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帮景夜脱去湿冷的外衣,这时,几个神侍也将热水捧了进来,扶着景夜入浴。屏风之后,水声渐渐,扶鸾弯腰摸索着,捡起景夜终于舍得放开的那件衣袍。

上面的潮气混着血腥气,散发着浓重的,让人心慌的味道。

扶鸾心中越发不安了起来。过去的万年之间,他随着帝灏征战三界,帝灏经常会受伤,身遭重创呕血不止,更是家常便饭,故而迄今为止,帝灏身上多有暗伤内伤。而这衣袍上的血迹,的确是帝灏的血,他并不是故意要演这一场苦肉计,只怕真的是旧疾复发。

正神游之时,屏风之后的浴桶中传来几声低低的轻咳,扶鸾猛地回神,拽着手中的衣袍寻声入了屏风后来。

薄如纱蝉的半透屏风后,袅袅水汽蒸腾氤氲,细细的水珠儿凝在景夜白透紧绷的肌肤上,慢慢聚成颗颗晶莹剔透的大水珠,便顺着他白瓷细致的肌肤滑进了水中。

任由伺候在身旁的两个神侍为他洗浴,景夜抬手,掩着唇,低低地咳喘着,慢慢平息心脏处的阵痛。听到屏风处的响动,他抬头看过来,见是手里拽着一袭沉黑锦袍的扶鸾,眸色便暗了下来,他放下了手,没入水中,长长的漆黑眼睫也垂下来,配着那一张无害温驯的脸,竟让这个不可一世的狷狂星帝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的乖顺。

“大神官。”身旁的两个神侍微微躬身,向扶鸾行了一礼,继续为景夜淋洗着身子。

而景夜只是颔着首,低垂着眉目,将唇抿得更紧了些,并没有开口说什么。他薄薄的唇大约是因为刚咳过血,被染得红艳艳的,窈袅水雾之中的乌发朱唇,朦胧却谲艳得让人心悸。

他作九天星帝时,便是三界之中,折遍无数芳心,俊逸非凡的相貌,只不过他的强悍法力和横压三界的手段,比他的俊美容貌更加出名,如此一来,三界中人提起他,只说是万年来修道第一人,相较之下,他那能在三界排的上号的俊美相貌倒是没有什么人去说了。

扶鸾遣伺候景夜洗浴的两个人下去:“你们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对景夜讲。”两位神侍自然是应声而下。

将手中的银黑色祭袍放在一边,扶鸾走到景夜身边,拿起浴桶桶沿上的毛巾,捞起水面上的木瓢,接过了为景夜清洗的活计,一如帝灏小时候,他照顾他,为他洗浴那般。

一时间,房里只有轻柔的水声,扶鸾却没有说话,景夜也不出声,只乖乖待在桶里,任他清洗。他倒是不担心目盲的扶鸾做不来为他洗浴的事,他们神仙,虽然目不能视稍微有些不方便,可是感知万物,却还是另有手段的。

还是扶鸾先开了口,他声音温柔,说话的时候,便总像是含着笑似的。帝灏知道,此刻他脸上定然是没有笑容的。他问他:“你最近是不是受了重伤?这次分魂是不是诱发了旧伤?”

景夜能听出扶鸾语气之中的关切,他垂着头,看起来有些委屈的样子。他就知道,瞒不过扶鸾的。“不是分魂诱发的……也……没什么很重的伤。”

是被玄谷毁了筑身十万天星的后遗症,即使后来被那位无面的裁决者重铸了中宫帝星,毕竟也还是真身基础崩毁的重伤,就算如今他贵为天道帝君,这伤也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养好的。

本来他若心无杂念安分地待在九重天阙之上,不再心心念念着那个人,道基自然会慢慢稳固下来,可他偏偏要入凡世来寻她,守在她身边。又听到扶鸾与她商议把自己送走遣离,便乱了心神,神魂里的禁制再次乘虚而入,剧痛冲袭,一时神思散漫,虚弱不查,便掉进了小太液池里。

扶鸾听他这样的语气,也早就猜到了八/九分。“不是分魂的缘由……那如此说来,你果然还是受了重伤。”扶鸾已经笃定,只是不知这世间谁还能伤得了帝灏。

景夜又一次想起了毒瘴龙潭之中,玄谷抽取他筑身天星时,面无表情的脸。

他往温热的水下缩了缩身子,觉得有些冷。

扶鸾挽着他长长的头发,抹上精油皂角,轻轻搓揉起细腻的泡沫。

“谁伤了你?”

景夜轻轻眨了眨眼,散去了眼中那一点点湿热的雾气。摇了摇头,又想到扶鸾也看不到他摇头,便补充说了一句:“也没有谁……”

“扯谎。”扶鸾打断了他,他舀起一勺水,直接从景夜头上倒下去,好像动作里带了生气的情绪,有些粗暴。“你不说,我也知道,除了你自愿,谁还能伤了你?”

景夜被当头泼下的温水冲得懵了一下,就又听到扶鸾说:“她说不会换你走了,我也不会再妨碍你留在她身边,这下你称心如意了么?”

听到自己能如愿留下,景夜先是惊讶,继而满满都是欣喜。他一下挺立起团缩进水中的身躯,转过头看扶鸾,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问他:“真的么?她真的亲口答应了?”

扶鸾又舀了一瓢水浇上去,好像想要浇灭他的欢喜与洋洋得意。温柔清隽的男人笑得难得一见的恶劣:“没有,我骗你的。”他伸手按住了景夜湿漉漉的头顶。两瓢水泼完,嫉妒的怒火好像熄灭了一些,帝灏还是他疼爱的弟弟。

景夜却从扶鸾那个恶意的笑容里,得知了真相——他真的被留下了,没有被赶走。

“你还想洗到什么时候?水都凉了。”扶鸾把木瓢扔回水里,听景夜好像又怔怔的没了动静,便问了一声。

他问完,就听见哗啦作响的水声,浴桶里的人站了起来,与他比肩的高大身躯健美紧实,流畅的肌理线条完美,那是真正的,神的杰作。

景夜抬腿跨出浴桶,水珠顺着流畅修长的大腿淅沥沥落出一地水痕。“那我今晚为她去守夜……”

而且,除了每日守夜……作为贴身照顾她的神侍,也应该要……伺候她洗澡的吧?从来没有照顾过人的帝灏心想。他也是刚刚被人伺候着洗完浴,才想起这么一件事。一想到他没有来之前,都是别人在伺候玄谷沐浴,别人为她更衣……景夜心中就嫉妒得要命。

今晚,又是谁在为她沐浴更衣呢?

一想到这里,景夜便觉得一刻都无法等待,醋意可能会侵蚀他的理智,让他一个堂堂的三界共主,天道帝君,做出泯灭蝼蚁凡人魂魄躯体这样有违天道的事。

草草擦拭了湿漉漉热腾腾的身躯,景夜披衣就想要往内殿去,还是扶鸾拦住了他:“你落水又呕了血已经闹了一场,哪有再生龙活虎闯进去的道理?若是想让她生疑,看破了你把你赶出去,那你便去吧。”

扶鸾这么轻飘飘一句劝阻,才让帝灏清醒了几分。但他素来行事霸道果决,哪里又须得忍耐?也只有在玄谷这里,吃够了强取豪夺的苦楚,才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性子。

扶鸾正说完,伺候玄谷沐浴的宣夜、浑天二人便捧着银盆软巾等物出来。他们二人途径外殿,刚好被景夜瞧见。

两个年纪并不大,不过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的少年,从小长在神宫里,也没有和异性多接触的机会,对于阴阳之事,也是懵懵懂懂的。在临渊镇时,便是他二人伺候玄谷的起居,起初还有些少年的矜持羞赧,忸怩不已,不过真神大人却落落大方,超然物外。面对超脱凡俗,如此坦然的真神大人,本就有十分神性的少年不由便因为心中杂念而自惭形秽。他们不因欲而敬仰爱慕神灵,他们对真神的感情应该是纯洁神圣的。如此一来,少年们倒也磊落大方,对真神大人也愈发敬慕。

可景夜心中的醋意却无法止歇,他质问扶鸾道:“你为何要让别人去为她做沐浴这样私密的事?万一他们……”他无法再说下去。

扶鸾便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我们神族,都不介意这些的吧……”怎么比起他们,帝灏这个神族顶端的天道帝君,反倒如此困拘于凡俗,更像个凡人了?

“我介意——她是我的!就连她被别人多看一眼,我都会嫉妒得发狂,想要把那些觊觎者的眼珠抠出来捏烂踩碎……”景夜突然猩红了眼睛,死死地瞪着面前的扶鸾。

“她抱了我,你看到了。那你岂不是要杀了我?”扶鸾淡淡道。

长久的对峙——

景夜最终撇开了头,闭了闭眼,沉声艰难吐字:“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你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容下扶鸾,已经是他的极限。

扶鸾却笑了,笑着字字如刀:“她那么好,就连我这个瞎子,都知道。就像举世无双的珍宝一样,谁都会喜欢的。而且,她的本源是什么,你成为了天道,现在应该知道了吧?她就是这个世界里的每一滴水,每一片云,每一束光,每一缕风……她是生机,造养万物,也博爱万物,她注定不会只爱一个人。”

景夜脸色一下子死败如灰。

“除了待在她身边,你什么都做不了。不要试图去困束她,除了接受,你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扶·积极谋求上位·鸾:真神大人三夫四侍很正常辣你看开一点啊!

帝·自封正宫至今没有被宠幸·灏:好气!

神仙三观,凡人就不要代入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