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个人来照顾自己么?玄谷不置可否。现在身边有一个照顾她起居的人,其实也只是权宜之计,只要一段时间之后,她适应了凡界的生活,便不需要身边有人照顾她了。所以,对于玄谷来说,那个暂时照顾她的人,是“神子”亦或是“神女”,对玄谷来说并无区分。

男女有别,那是无聊的凡人才讲的规矩。

玄谷以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后的青年,心中涌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记忆中,这个模样无害的俊秀青年,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照顾自己,她理应是对他有一些特别的印象的,但事实上,玄谷却想不出更多与他相处的细节。那种感觉有些怪异,就像是一层浮在海面上的泡沫浪花,轻轻一卷,痕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难道是因为对方太过沉默寡言,不喜欢说话的缘故?

压下心中那一抹奇怪的感觉,玄谷道:“你安排便好。”

扶鸾勾了勾唇,语调比往日来得更要温柔愉悦很多:“那明日,便选一批德仪工容皆备的女子入神宫来,作为您的神侍……”

玄谷微微怔了怔:“唔,换个人也这么麻烦的么?”

景夜的身形一僵。她那样轻描淡写的语气,只会让人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能随随便便就被替换掉的人罢了。

“不过说起来,”玄谷环顾了一下四周,廊檐阶下,所站立的神侍,都是男子,便觉得有些奇怪,“神宫里从来没有凡间的女子么?”

扶鸾摇了摇头,轻声道:“并非从来没有女子,自燕月二圣开国以来,国情有容乃大,作风开明,并无男尊女卑的思潮,而神宫更是天下万民敬仰之所,无论国别种族男女老幼,尽可包容其中。只不过这盛世大国的肚量,近百年来,因为这一代并非明主,才日渐衰微,甚至呈现出倒退的境况,难以容人了。而这一任国君又是一个好/色贪/淫之人,能入得神宫修习的女子,多姿容不俗,便招惹那昏聩国主动了龌龊卑劣的心思,千方百计想要染指她们……固然我在这神宫之中,但也无法对那昏君日夜防备,十多年前,便出了一桩惨事,有一个女神侍被污了身子,自觉愧对神明,便投水而死了。”

孤阳听到此处,不禁愤慨难忍,怒道:“这混物哪里配做人主?!当真是该死了。”

玄谷沉吟,心中思量着,怕是这以燕月皇室祖祠为根基的神宫,说到底还是养着人为他燕月皇家效忠的,便从小灌输他们一些敬神忠神的思想,愚弄这些人罢了。那女神侍被这愚民之思所困所杀,真叫人唏嘘。

“后来,皇帝还以神宫之中需要补充神侍为由,在民间大肆搜罗美人。那一年,许多人家生下女婴,都不敢养在家中,生怕被宫里的人强抢去……”扶鸾说到此处,便想起了禅无相门收养的那个女婴曼珠。

雾灵儿投生凡界时,恰逢皇帝以充裕神宫为名,实则是为中饱自己的私欲,圈养女婴于神宫之中,待日后长大便会成为他的禁/脔玩物。

孤阳兀自气愤难平,直言要以天罚,给这昏君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倒是玄谷关注着这些被召集进入神宫中的可怜女子,便追问道:“那后来呢?后来这些凡间的女子去了哪里,怎么神宫里一个都见不到了?”

扶鸾弯着唇,突然出现了一抹狡慧的神色,生动又鲜活,像是万年之前他在玄谷座下,偶尔捉弄一下白尧,成功之后,会露出的那种有些小得意的表情:“后来,我就以姑娘们需要养气修心为由,把她们送到了禅无相门里了。皇帝是受不了禅宗清静之地的粗茶淡饭寡素餐食的,便也绝了追过去的心思。之后,那些女子继续想要修行的,或拜入禅无相门,或另投别处,被强征来的,也回家和亲人团聚了。”

玄谷眯着眼睛笑了:“此事你倒是办得聪明。”她一笑,眉目舒和,眼底似有凌波流转,红唇微翘,便有十分风流颜色。

扶鸾只能从她愉悦的声音之中,感受到她对自己的赞赏喜欢,却是看不见那一抹艳色。而那风姿绰约,柔婉动人的浅笑,却让景夜心神刺痛——她从未对自己那样笑过。

他好嫉妒扶鸾。

“不过,此番再挑选女神侍入宫,也不大方便吧?”孤阳担忧那昏君听说神宫中有了新的女神侍之后,又要心生邪念。念头刚转过一瞬,他看见了玄谷的脸,心下便大大地鸣警起来。

大人这样的倾国绝色——又想到今日玄谷与扶鸾从昭元殿见了那皇帝回来,有异的面色……

定然是那昏君对大人生了轻薄之心了!

固然知晓有扶鸾在,大人必然不会受什么委屈,但孤阳心中依旧大怒,暗道必要给那昏君吃一些苦头才好。他掐手捏诀,一个锁欲阵法,便直接从他指尖飞了出去,悄无声息潜入前庭皇宫,穿过层层禁卫,落在已经受了帝灏一场寒霜的皇帝身上。

这阵术没有什么厉害之处,只不过困锁人欲,不得发泄而已,越是欲/望强烈,受到痛苦的反噬便会越厉害。只因这阵术有违人/伦,孤阳是不屑为之的,但今番给那当不得人的国君尝一尝,倒是很相宜,孤阳心中也并无半丝愧怍不安。

玄谷知道孤阳的忧虑,怕那皇帝再次将魔爪伸入这燕月神宫之中,便笑道:“这段时日,只怕那皇帝有心无力。我回来的时候,送了他一只媾蛊。那蛊是我路过太液池时,发现附着在一株金丝紫鹃花上的,看样子,再过几日便会成熟。”

扶鸾听到“媾蛊”,问道:“可是那一群孩童手中的那一捧花?”他也想起了太液池旁,一群半大的孩子欺凌一个从南疆来的质子少年,说他摘了御花园里的金丝紫鹃,要剁了那少年的手。

媾蛊,是很久之前,无法化为人形的邪魔妖物从九幽之地带入凡界的东西。顾名思义,那种东西种在人身体里,成熟之后,便会让中蛊之人的身体里散发出特殊的,只有邪魔妖物能闻得到的气味,吸引他们去与那凡人云雨享乐。而身怀媾蛊的凡人,能够轻易承欢于那些邪魔妖物,身体也能接受它们异于常人的巨大,虽然如此,但那媾合的过程,在常人看来,依旧是十分痛苦的。

“大人……”孤阳吃了一惊,惊异于玄谷居然在这宫廷之中寻找到了一只媾蛊,并且把那媾蛊种在了皇帝体内。这样的手段,固然有悖于正道,可是……有时候,只能以恶制恶。如今的大人,倒是比万年之前那个仁慈悲悯的小帝君,更有气魄。

而且,那昏君中了玄谷大人的媾蛊,又中了他的锁欲之术,只怕到时候,承受的还不止是双倍的痛苦,这才不算便宜了他!

“后宫之中,出现了邪魔妖物所拥有的媾蛊,只怕是邪魔妖物已经侵入了这天下守备最森严的宫廷之中,我们神宫,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以免日后对上它们没有还手之力,白白断送这宫中数百人的性命。孤阳,明日起,你便和我一起结阵,将整个神宫笼罩在阵中。”

孤阳听到玄谷整肃面容,不由也肃然沉声应下玄谷的话。

“另外,若是宫中再添女神侍,那扶鸾便将宫中有学习能力的人也一起拟一份名册给我,我教他们一些结阵御敌的手段,日后有大用处。”

扶鸾也应承下来,三人边走边谈,只有身后的景夜抿紧了唇,神色暗淡。

他的如意算盘,这次却是被扶鸾搅得一塌糊涂。自己被换,难道已成定局了么?

身前三人已经步入前厅,又说起宫中的事来,提到玄谷与扶鸾在太液池畔,遇到的那件一个少年被一群少年欺凌的事。

“……他们确实说过,那少年是南疆来的。”

扶鸾点头:“的确,那是五年前,南疆送到燕月帝京的质子,那个孩子不会说话,我入宫的时候,倒是见过他几次,只是听说他有些痴傻,被经常被宫中的权贵子弟所欺辱……”

“痴傻?”玄谷眉梢一动,语调怀疑。她见那少年时,对方眼神清明澄澈,并不像是个痴傻的。“他若是南疆质子,那此番白尧入京,莫非是来接这个质子回南疆去的?”

扶鸾摇摇头:“这质子被接回去的可能性实在不大,他的母系势力衰微,若是按照凡界的亲缘关系算起,白尧是他的舅舅,而白尧在南疆处处受制,被南疆王打压得非常厉害,害怕白尧功高震主,心生反意。”

孤阳补充道:“是啊,我看了些南疆的典册,上面记着不到十年的时间,白尧领兵在南疆边陲经历的数百场战役,无一败绩。他为南疆打下了广袤辽阔的土地,甚至还要往更南的地方扩张,但是在这时候,南疆王却紧急将他的这个大将军召回了南疆王庭,变相软禁了起来,封他做了南疆的大将军,闲赋在王庭之中,实则是害怕他离南疆王庭太远,自立为王。”

玄谷道:“自古帝王将相,都有这种猜忌之心的。这回白尧被遣派到燕月帝京,只怕是南疆那边有人想要借刀杀人,借燕月皇帝之手,除掉白尧,让他有来无回罢了。”

“那我们要不要帮白尧……”孤阳念及万年之前的旧情,不管怎么说,白尧也是玄谷大人造养的道子之一,虽然他的行为自己有时候也很看不过眼,但毕竟还有一层“手足之谊”在,更何况,就算玄谷大人也厉声呵责过白尧行事狂狷放肆,但实则她心底还是在乎她造养的这个道子,想早日让他摆脱沉沦凡界这个苦海的。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若是玄谷不在意白尧,哪会管他在凡界的死活?

“不急,先静观其变,再做打算也不迟。”

玄谷正说着,忽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叫做浑天的神侍从外面闯进来,急声向扶鸾禀报道:“神官大人,景夜落水了!”

第一个闯入扶鸾脑海中的念头,便是——这是帝灏的苦肉计。

玄谷放下手中的筷子,站起身,忙问道:“救上来了没有,人有没有事?”

浑天回道:“救上来了,景夜口中直念着真神大人,浑浑噩噩又恍恍惚惚的,他说他想见您一面。”

玄谷起身离席便往景夜落水之处走。这一段日子,她住在神宫之中,对宫中神侍仆从,侍奉神灵的虔诚之心也有所目睹,他们心思单纯干净得很,神便是他们的一切,做出为神去死的事,根本不足为奇。

许是景夜方才听到扶鸾要换人来伺候她,把他遣送下去,让他心生了误会,以为自己被她这个真神大人抛弃了,一时想不开,才生了轻生之心。

玄谷才听扶鸾说十几年前有个女神侍觉得愧对神灵投水而死,此番自然就将那寡言沉默的神侍投水轻生,归结成了一样的原因,顿时觉得这神宫中的人,被皇室神典荼害不浅。

作者有话要说:帝灏(景夜):不让我陪/睡我就跳水自杀!

扶鸾:让你陪让你陪!上来吧!湖里冷!

帝灏(景夜):你立字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