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灏挥手之间,洒下一片灿烂幽寂的星辉,他的分魂受了那一片星辉之后,神貌气息,已经与身为天道帝君的帝灏再别无二致,上古神魔大能,只怕此刻也分辨不出,这个周身灵息磅礴浩瀚,天威难测的帝君,只不过是一具分魂之身。而随着那片星辉逐渐黯淡散去,帝灏本体的样貌,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沉冷俊美的年轻男子,褪去了一身华贵的玄衣帝袍,一件颜色浅淡素净的月白衣衫披在他身上,和神宫之中,那些少年神侍们别无二致。许是衣着装饰之故,脱去华衣的帝灏,身遭的冷凝气息,也不似他做九天星帝时那般咄咄逼人,而他此时又刻意收敛,十分的冰寒冷意,便尽数消融成了初冬细雪,虽然依旧清冷,却不再显示出冰棱般伤人的锐利锋芒来,果然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

一旁的扶鸾静静感知着帝灏神息的变化,心道,难道这便是天道帝君的无上手段?三界六道中的神魔妖魅,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息本源,这气息本源是永远不会发生改变的,任凭修道者的修为如何高深精妙,他们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法子隐匿、伪装自己的气息,但却无法改变它。故而,再厉害的隐匿、伪装之术,都会在本源上留下破绽,既然有破绽,便有被人看穿的可能。

可帝灏施展出的这般手段,却是不同,他的本源气息已经改变,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气息,清楚明白地展示出来,任谁都不会将面前这个气息孱弱的“凡人”,和九重天阙之上,尊贵无双的新一任天道帝君联系在一起。

这样的手段,瞒过任何一位以气观人的神魔妖魅,足够了。而表面的浅薄相貌,改换起来,对他们神灵来说,更是不值一提的小把戏。扶鸾的眼睛看不到,帝灏冷俊的眉目只稍微改变了些,便显出完全不同的样貌来。他原本的模样便俊美得过于锋利,就像是璀璨宝石的光辉一样让人过目不忘,难以掩盖,甚至耀眼到伤人的地步,而如今,他柔和了漆黑深幽的眉目,那双幽蓝色的眸子也改化为纯黑之色,看上去,竟然像是一个纯良寡言的青年,显出一种沉稳无害的气质来。

就算扶鸾双目尚且能够视物,看到此刻改头换面的帝灏,只怕也难以认出,面前这个青年,是他一手看顾带大的帝灏。

帝灏的面前浮现出一面硕大的水晶镜子,他抬眼看向镜子中的人,微调了下容貌与表情。确认自己绝对无人再能认出之后,帝灏才挥手隐去了面前的水晶镜子。那面巨大的镜子凝成了一颗璀璨的星辰,停在帝灏的指尖。他看了默默坐在一旁等待自己的扶鸾,弹指将这一粒星辰送入扶鸾的身体。

扶鸾感受到了帝灏赠与他的那一颗星辰的力量,诧异道:“你——”那颗星辰之中,不仅包含着一部分天道帝君横压三界六道的强悍力量,还有悠长得足够扶鸾再活几万年的寿元。

“我不想你死。”帝灏轻声说,“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哥哥,我最敬重的兄长。”所以,他不可以像惩罚那对莲花双生子、魔君雾越、妖帝太攀那样,去伤害扶鸾——他狠不下心,也下不去手。

扶鸾愣了一下,他微微抿着唇,缓缓地,绽放出一个如春花般轻柔的微笑。他微笑着问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因为愧疚而把她让给你了吗?”

帝灏沉默着,并没有回答他。他没有这么想过,更何况,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想——他想要玄谷,但不是靠别人让他才能得到。

“不会的哦。”

就算扶鸾此刻蒙着眼睛,帝灏看不到他那双清澈明/慧的眼睛,但是像曾经那样,他能想象到,扶鸾眼中此刻必定有着某种柔和却又坚定的神采。

“我没那么想,也不需要你来让。”他推开了扶鸾紧闭的房门,银月刚刚挂上柳梢。“就当是我还你之前为我付出的。如你所说,既然我们都想要,那就竞争吧。这次,不要再让我了。你的‘相思子’,里面的东西,我看到了。你的心思,也不必再在我面前躲藏。”

扶鸾是唯一一个能让帝灏破例的人。

他准备出门去,但是身后的扶鸾,却扬声问他:“如果我赢了,你输了,你,会退出吗?”

他半站起身子,扶住桌角的手捏紧,单薄的身体在宽广冗沉的白色神官衣袍之下绷紧。扶鸾其实心底是知道那个答案的,他看着帝灏长大,实在是太了解他的性子了。

门口背对他的青年一顿,清晰坚定地低声道:“不会。”

果然,还是听到了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你这样会让我和她都很痛苦……”扶鸾试图假设,以此来劝他退步。

但是帝灏看穿了他的意图:“你还没有赢。如果她会痛苦的话,就让她来,再一次亲手毁掉我好了,我甘愿。”

他疯魔了。扶鸾跌坐回椅子上。这三界的共主,掌管天道的帝君,因为一个人疯魔,会发生多可怕的事情?扶鸾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去占算,他只知道,这个世界,将在劫难逃。

帝灏踏出门的那一刻,在这神宫每一个人脑海之中,出现了一段被天道捏造出来的人像记忆,一个名字,浮现出来——景夜,这是天道帝君,在凡世的姓名。这个叫作景夜的沉默寡言的俊美青年,来自燕月边陲的一座小镇,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皇室选入了神宫之中,后来真神入宫,景夜便被扶鸾大神官亲自挑选出来,送去服侍真神大人。

扶鸾脑海中,自然也浮现出了帝灏为自己伪造的身份背景。只需一想,他便明白,帝灏想要做什么了。他要接近玄谷,近水楼台先得月。猛地再次站起来,扶鸾冲了出去——他怎么可能干这种把帝灏送给玄谷的愚蠢事!他怎么可能在明知帝灏心意的情况下,还把他送到玄谷面前?

这,是帝灏对他的回击!

扶鸾追着帝灏的脚步,到神宫前殿时,已经有些晚了。桌案边修书的孤阳察觉到身旁的玄谷扣放下了手中的《道经》,便不解地抬起头来,作出恭听玄谷垂训的姿态——万年之前,他便是玄谷三千道子之中,最尊师重道,敬重玄谷的一位。万年之后,孤阳的品行习惯依旧没有改变。

玄谷见他抬头,摆了摆手,另一只手放在腹间:“无事,只是腹中饥饿罢了。”自变作凡人之身后,玄谷格外受不得饥,想来应该是与这具身体凄苦的身世有关。

孤阳一顿,便有些自责道:“怪我不够体贴仔细,没有察觉到此刻已经到了晚膳时间。”他看了看窗外微黑的天色,天上凝结起灰色的团云,似乎今晚要下一场雨,“这段时间,一直都有扶鸾兄长提醒大人用餐,今日他身体劳乏下去休息了,我却只顾修书,没有尽好照顾大人的责任……”

他兀自责怪着自己,全然没有注意到玄谷微变的脸色。扶鸾为何身子乏累,她是再清楚不过原因的。当时她的欲/望燃烧着理智,已然顾不了那么多,扶鸾又是那般诱人采颉的情态,玄谷下手便没个轻重,很是折腾了一番。虽说扶鸾是半推半就,并不抗拒她,甚至还主动引诱了她,可他那时被毒软了身子,就算被弄得痛了,折腾得狠了,想必也没有力气推开她的。

是不是……该去看看他呢?玄谷心下暗自思忖了一番,可是,见到他,又该说什么呢?扶鸾又不似凤笙那种什么不知晓人事,不懂礼义教化的,故而她也没法拿哄凤笙那一套,去哄扶鸾。扶鸾是她造养的道子里,最懂事最聪慧的,自然看得最透彻,玄谷怕自己在这个最聪慧通透的道子面前被看穿伪善——她不是什么良人,只怕要伤了扶鸾的心。

“……要请扶鸾兄长陪您用膳吗?”孤阳的再次发声,打断了玄谷的思绪。

她顿了片刻,似下了某种决心:“不必。我一个人便可。”玄谷拒绝了孤阳的提议,也不想让扶鸾再心怀幻想与误解,“日后也是如此,再不必让他陪我了。”

已经走在前殿廊檐下的扶鸾僵住了身体。他确实太聪明,也太通透了。寥寥数语,他便已经完全猜出了玄谷的心思——她不需要他,也不想要他。

侍立在前殿门口的帝灏——景夜,回过头,看到了扶鸾那张苍白的脸。

他并没有产生一点快意,相反的,同样浩大的悲哀从心底漫上来——一样的刺目剜心,他在毒瘴龙潭之中,已经感受过一次了。

——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可是,我身为你造,魄为你筑,一切,都是你所赐予,又怎能,自生自灭,与你无关?

俊美的青年抿紧了唇,微微垂下头,月白色的神袍穿在身上,也仿佛有了一层清贵孤寂,永世不灭的神光。而这神光,只为一个人而亮。

“那我来陪您用膳吧。您吃,我为您说燕月和南疆的事,下午的时候,我特意去看了一些呢。”里间的孤阳微笑着。

玄谷也笑,想起了万年前,在九重天阙时的事,便道:“你还是这么有心,总是提前就做好了功课……”

“孤阳愚钝,比不得扶鸾兄长,也比不得白尧,自然要笨鸟先飞的。”两人言笑晏晏,一起出了内殿,看到了门口等待着的青年神仆。

玄谷看了那面善的俊美青年一眼,对方淡色的唇紧紧闭着,看着便是一个寡言少语之人。玄谷好似猛然想起,不知哪一天,扶鸾说要挑一个人来伺候她起居的事,便送来了这个青年。

而孤阳,似乎也自然而然地认为,玄谷身边确实有这么一个伺候她起居生活的仆侍,见到叫作景夜的青年之后,脸上也未有异色。

玄谷轻点了一下头,示意景夜跟着她去前厅用餐。僵在原地的扶鸾听到脚步悉悉索索的声音,才似大梦方醒,急忙快走了几步,他目盲不便,险先绊倒,身形踉跄,几乎是跌跌撞撞闯入了玄谷的视线。

这下,玄谷躲他也是不行了,只好停下来等他,遣身边的景夜去扶他过来。

景夜自是低头恭敬照做,扶鸾抓着他的手臂,手指有些发紧,可面上还是牵起完美不动声色的温柔笑意:“大人用膳怎么不叫我,我也刚好饿了,正要来叫大人,省得厨房再另起炉灶,费时费力。”

他这番言辞,玄谷自然是不好再推诿什么,便与孤阳扶鸾一起去了前厅,景夜跟在玄谷身后,听到玄谷身侧的扶鸾轻声温柔道:“前几日,是我考虑不周了,应该请一个神女来照顾大人起居的……”

景夜心下一凛。他没想到,扶鸾竟然立刻就来拆他的台了。

作者有话要说:帝灏:互相拆台.jpg

扶鸾:勾心斗角.jpg

吃瓜女主:坐看相爱相杀塑料兄弟情.jpg

孤阳:我是个好学生,我什么都不知道.jpg

p.s每次我从头看这文就在想卧槽我当初怎么写得这么好(喂!

现在越写越写不下去怎么肥事啊小老弟?

还不是断更断太多的缘故(自己给自己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