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玄谷露出的真容,北辰一下愣住了。他像是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张美到极致的脸震慑了神魂,半天无法回过神来。

“狐狸——呀。”奇异的音调,从玄谷张合的唇瓣中滚落出来,像是某种抑扬顿挫的叹咏调,让北辰的心脏,好似也随着那音调起伏上下。

北辰不知道,那勾起锋利弧度的红唇掩盖下,玄谷藏在袖下的手,已经捏紧了手中的白玉骨。

这只狐狸,她记得,是在噬灵吞天大阵中,和太攀一起的那只九尾的狐狸。玄谷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狐狸会在魔族的旧都之中,而北辰,同样也不知,传言还在毒瘴龙潭中的小帝君,原来却已经早从那深幽之地出来了。

既然已经被北辰看破了魅惑术法,玄谷也不再玩这些惑乱人心的小把戏。她将魅惑之术收敛之后,那边乱斗做一团的人好似从幻觉中惊醒过来,举着斧钺钩叉,一脸茫然地看着刚刚还猩红着眼揪着彼此衣领互殴的人。

不知是谁先看到了北辰的身影,慌忙叫了一声:“北辰大人!”

北辰一下被那呼唤声惊醒了,他迅速放下了撩着斗笠黑纱的手,让那陡然露出来的艳色重新隐藏进那一片黑暗之中,好像是在藏匿着什么招惹人觊觎的珍宝。他依旧紧紧地攥着玄谷的手腕,回身过来的表情却冷淡下来,向来温文尔雅的妖族帝师,此刻身遭却显出几分冷锐的威严来。

闹事者很快就被镇压绑缚了下去,整条街上,都站满了妖兵,他们效忠于妖族的冷血君王——太攀。

太攀的威望,在整个妖族,正因为残忍得骇人听闻,所以也极其响亮。作为妖族君王最倚重的臣子,北辰无疑也享受着太攀威望的庇佑。那些人可以不畏惧他,但是他们怕太攀,却怕得要死。

没人不惧怕妖王太攀——除了北辰他自己,大概就只有身后这个人吧?紧握着玄谷手腕的北辰想。

玄谷稍微歪了歪头,瞥见北辰握着她手腕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北辰和一般的妖族不太一样——一般的妖族并不喜欢读书,也不想知道什么大道理,不接受礼教的熏陶,只由着野蛮的本性肆意生长。但是北辰不同,北辰是个爱智的妖族,而九尾天狐生来慧黠,天性聪颖的他从书里知晓了道理之后,很早就修成了狐神之身,扶鸾在天界为帝灏筹谋三界时,也曾劝说帝灏,破格拔擢这个有经纬之才的北辰上九重天来,赐他神族名分。但是北辰对于当时三界权势最盛的神界九重天阙星帝的招揽并不为所动,而是最后选择了三大族中最为势弱的妖族,投效了三顾青丘来请他的太攀。那时候,太攀也不过是老妖王一百零八子中,最不显露实力的势弱王子。

别人无法理解北辰如此聪明的人,为什么却做出那么不明智的选择。其实北辰的初心从来没变过。正如他自己所说——我辈修道,当修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逆天之道。既然妖族势弱,那他便要让它强大起来证明给所有人看,既然没有人看好妖族王子太攀,那他便偏要辅佐他,做妖族最雄才伟略的君王。

北辰的手十分白皙细腻,像是凡界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书生的手一般,他也从来不握剑,手中只是常年捏着一柄青玉折扇,一张扇面上绘着青丘的白露蒹葭,另一张扇面上的字,是不久之前新题上去的,凡界的诗。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幸而妖族里,没有什么认识那些凡尘诗词的,他这颗思凡的妖心,才没有被点破。

——不过,撞破了也没什么。窈窕淑女,谁不好逑呢?

玄谷倒是觉得北辰这只狐狸,记性委实差了些——他难道忘了,初见时,他们在阵中与她相对,斗了一场,这狐狸天赋九息中的一朵神魂险先被她斩于剑下,今番相见,他怎么还敢直接来抓她的手腕?

今日玄谷千里迢迢,一路行来,到魔族旧都杳冥城,实则是想入杳冥宫,取雾越留下的那一丝渡尽血罗河十万怨灵的阴魅天魔之气,给她做一场大慈悲功德,用来养润她新成的剑胎。

这天魔之气,是玄谷被雾越强行掳掠至九幽之后,雾越哄骗她是他的魔妃爱妻,玄谷便将计就计,和他虚与委蛇了一场,反从雾越口中,套出来的秘密。原来雾越渡了血罗河中十万怨灵之后,阴怨之气通彻天地,久久不散,后来便凝出一条阴脉来。这条阴脉对九幽妖修魔修来说,蕴含着庞大的力量,承载着玄奥的气运,在这阴脉附近修行,便可吸收阴脉逸散出来的天魔之气,修行速度事半功倍。

后来雾越便在这条阴脉之上修筑起了杳冥宫,宫中有一口镇阴之眼,压着这条阴脉的气运,每逢一段时日,或十年或百年,都要从这口镇阴之眼中投入大量血罗河中的怨灵来补充阴息,如果这镇阴之眼无人去管的话,常年积郁其中的怨灵阴息怕会凝出更强大的怨灵,屠害九幽。

也许是玄谷今日并不像北辰初见她时,借着噬灵吞天大阵的强势,声势逼人,此刻她周身都是某种玄妙柔顺的平和气息,让北辰恍惚了几分。更何况,玄谷没有了噬灵石做依仗,北辰待她,也没有初见时那般戒备谨慎。而没有了初见时的剑拔弩张,不存在那紧迫性命的危机感,细细端详之下,玄谷那天然灵秀的妩媚颜色便更甚十分百分,越发叫人意乱情迷,北辰也有些难以招架,直坠进那星河粲然的惑人眼瞳中了。

而北辰此番作为,却让玄谷心中暗道,倒是被这狐狸小瞧了。她抬手便要以手中夔兽之骨,骨上天雷去袭击抓着她手腕的北辰。一击毙命或是不能,可麻痹上他片刻,也足够玄谷脱身了。

“……将闹事者押解入刑堂惩戒,其余巡守参将人等,随我回杳冥宫。”身前的北辰处理完这一桩琐碎事,便吩咐他的妖兵随侍,准备回临时的城主府,好好处理——身后这个人。

玄谷听到北辰要去的,正是她想进去的地方,便悄悄收回了袖下的白玉骨,任由他牵着,踏入杳冥宫正门。

再入杳冥宫,玄谷的心态比之前,又大为不同。那时候,魔君雾越尚且存活于世,而魔族的声势也是极其鼎盛。没想到,短短几月的时间,魔君雾越身死,新任魔族女君雾灵儿携着他的一缕残魂,也下落不明。整个魔族兵败如山倒,眨眼间便被妖族覆灭了整族,任人欺凌宰割。亲身经历者,也只能叹一句造化无常,黄粱梦断罢了。

跟随北辰回到杳冥宫中的几位参将,也大着胆子询问过北辰他紧握着手腕不放的这个身着黑银法袍,头戴黑纱斗笠的人的身份。玄谷还担心北辰将她身份说破,平添几分乱。可北辰却怀着不为人知的心绪,只推说玄谷是他突然在街头遇到的故人。用这个理由堵住悠悠众口之后,那些落在玄谷身上的窥探目光,才慢慢散去。

回到杳冥宫主殿——这里曾是魔君雾越的寝宫,珠宝垂帘,绰影朦胧,华丽如梦。挥退了宫中伺候的妖族侍者,北辰才施施然转身,看着面前的那一面黑纱,银灰色的狭长狐狸眼眸轻轻眯起。他抬手打开手中青玉扇,蒹葭白露抵在薄淡的唇前,遮住唇边勾起狡黠意味深长的笑意,眼波流转,魅意横生道:“小帝君莅临杳冥城,不知意欲何为?莫非您还惦念着您那魔君亡夫,所以来这魔族旧都,收拾残部么?”

玄谷并不理会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只是淡然回敬道:“九幽的琐碎事,我没兴趣管……还有——”她伸出一截雪白的骨玉,抵在北辰那柄绘着蒹葭白露的青玉折扇扇面上,其上雷霆湍急震怒,好似猛兽正在向别人亮着利爪尖牙,亟待择人而噬。

北辰垂眼,看到了几乎要抵在自己鼻尖儿上的夔兽骨玉。银灰色的眸底,涌起了更深的笑意。

“本君不曾拜过皇天后土,尚未婚配,哪来的亡夫?”黑纱之后的那双眼睛,有些冰冷。玄谷自己倒是不在意这些虚假的夫妻名分,可也没有好脾气到让人拿着此事对她肆意取笑。

北辰将手中的青玉扇合拢在一处,那张清贵卓然的面庞便露了出来。他以青玉扇骨轻轻拨开抵在面前的白玉骨,扇上隐现的浓厚妖息,生生压住了夔兽骨玉之上的天劫雷息。

玄谷蹙了蹙眉——此刻她尚不能完全发挥出这柄还未成型的夔兽骨玉剑千百分之一的力量,对上像北辰这样的大妖,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将玄谷的剑格挡向一旁,北辰却得寸进尺,欺身而上,玩笑似地说道:“既然小帝君尚未婚配,那不知在下是否有自荐枕席的机会?”

他说着,便隔着那一层朦胧暧昧的黑纱,轻轻向玄谷玲珑小巧的耳垂边,吹了一口气。

他也知,自己此刻这轻浮孟浪的样子,着实和他素日里端雅的行径相悖——但北辰深知,挑逗诱惑,那,才是狐族的本性。他读了太多书,知了太多礼,把天生狐妖族的劣性,层层锁困在了不见天日的心底。

而今,真正魅惑的妖,被引诱着,从内心深处,爬了出来。北辰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把自己妖性的一面,再锁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吃人前清贵禁欲人后骚断腿浪出水的这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