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红唇,轻轻勾挑着,好似沁在清透的朱红釉中,迷人眼眸,乱人心曲。

帝灏一双如寒星沉夜的苍蓝眸子一眨不眨,直视着仿佛身处天地三界中心的女子。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枝直指九霄的玉竹——即便砍了折了,都要立在那里,凌风傲雪,盛势不减。

帝灏不大喜欢那种桀骜姿态——他修掌握天地秩序的帝道,喜欢所有规规矩矩,柔柔顺顺的东西。

而她,从来都是出格的。不在秩序之内,不在条框之中,无法管束,无法……牢牢地抓住。

但是不可否认,她即使是不驯的时候,也是极美的。她一袭白狐锦裘时,帝灏怜惜她面如梨花的娇软情态;她拔剑四顾时,娇怯尽褪,好似把这天下都踩在脚下一般,美得越发张扬肆意。

“我的名讳,与你何干?”潇殊冷声道,“眼下,你还是想想一会儿该怎么和苍生交代吧!”

他将从不离手的书卷抛在空中,他的本命真身,溯世之书,眨眼间便如画轴般翻卷铺陈开,其上青云缭绕,逐渐凝出了好似海市蜃楼的幻影之象。

蜃景所展现出来的景象,正是潇殊在雾越将玄谷掳走之后,他重新入了一回甲子神兵阁,溯世收录入书中来的。

甲子神兵阁前,八百里莲池池水似墨,沸腾翻滚着,如鬼魅一般,悄悄潜入阁内,布下掩人耳目的魔障阵法,黑雾弥漫,溢满了偌大的甲子神兵阁,浓郁瘴气甚至都湮灭了神兵的宝光。

阁内,已经登临至甲子神兵阁最顶层,看完了所有神兵的玄谷,依旧没有找到一把趁手兵器,只能折返,回到发现噬灵石的台阶半空上。

噬灵石太过沉重,以玄谷彼时的孱弱之身,实在是拿不动。更何况,这块石头上面被下了天道禁制,一般的芥子化须弥的手段,也对这块噬灵石没有用处。如果它可大可小,能够自由幻化,倒是玄谷此刻携带宝物的最佳之选。

毕竟她最当紧所缺的,就是灵力。噬灵石这种上古禁忌之物,生夺人灵力造化,虽然为修道之人所不耻,斥为邪物,但却是真正的天下至宝,甚至是很多邪修魔修的毕生渴求。若有这么一块噬灵石,任凭敌手如何强横无匹,只要一个不慎,便可能被噬灵石夺了一身修为灵力,为我所占,为我所用,于修道一途,事半功倍。

玄谷见溯世书上,女子面容虽然模糊,但却让观书之人,都看得出,那正敲打噬灵石的女子,确实是她。

她记得,自己在甲子神兵阁里,正探究那一方古朴石头时,阁下台阶,突然便漫上黑色魔雾来,她甚至来不及抽身逃离,便着了那雾瘴的道,倒在噬灵石上,昏迷了过去。

溯世之书的幻景,果然如实记载了当时所发生的事。她昏倒之后,红衣花灵并黑衣花灵一起现出身形。

如果说,因为玄谷身负天命,占算扶乩之术都难以窥视,以潇殊此时的灵力修为,自然不足以在溯世之书上凝出她的清晰幻象,故而幻景之中的女子眉目一直模模糊糊。但是两位将将踏入天道门槛的花灵少年,在潇殊的溯世秘法之下,却无所遁形,身姿神态,清晰可辨。

神族中,大多识得那独占九重天八百里风光的莲花神君萍汀,其姿容之盛艳雍容,千年以来,九重天阙之上,无人能与之争锋。直至后来魔族的公主雾灵儿陪王伴驾上九重天来,美貌独占九重天阙鳌头的萍汀神君,才被分去些许风光。

然而花灵之美,含着自然大道的灵气,不似妖魔人形,春夏秋冬,各有风姿,是怎么都看不腻的。一个萍汀,便足已让人眼目清润,又来一个,可真叫人大饱眼福了。

众人似乎被溯世书中,绝色双生花灵少年的美貌震慑,都默默不作声,静静等着下文。

玄谷脸上轻笑收拢,面色逐渐阴沉冰冷。

书上蜃景之中,两位绝色花灵,前后相夹,与之中面容模糊的女子,好一场暧昧缠绵,靡靡/艳/情,惹得看客具是如当初隐在魔魅瘴气之后的雾越那般,心中燥然,蠢蠢欲动。

有大胆包天之人,悄悄回首,瞧见了阵中美人的冰冷脸色,轻轻咽了咽口水。

若是……能与这人有那一刻露水春/宵,就是现在便死了,神魂俱灭,又有何惧?

在场千万神妖魔族,神色如寒冰者,并不止玄谷一人,九重天门前的星帝陛下,脸色甚至比玄谷还要冰寒难看几分。

他死死盯着溯世蜃景中,缠绵婉转的三人,脸上如同覆了一层苍雪。

早知如此,他便该在伤了那堕魔花灵之后,趁势打散他的神魂,潜入碧莲池底,拔了那孽障的灵根!否则何至于此刻,后院失火?

正在催动溯世秘法,欲给众人看玄谷此刻为何会使用上古禁术噬灵吞天大阵——蜃景之中,马上就要显现出玄谷被那堕魔花灵咬破了指尖,一丝生机之血沾到噬灵石之上,将那被红爻帝君层层封印的魔石融入体内了。

但是身遭突然蔓延开越来越重的寒气与帝势威压,封堵了潇殊的灵息运转,迫使他不得不转头,看向满面沉冷寒色的星帝陛下。

潇殊不解地唤道:“陛下?”

“够了。”帝灏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凝。他一挥袖袍,悬在众人头顶的溯世蜃景,竟被生生打散。

潇殊被溯世秘法反噬,瞬间唇边溢出一丝殷红血迹,肺腑已经受了反噬,好似被用蛮力翻搅过一场,极为痛苦。

溯世蜃景投影于虚灵之中,虚者为无,既然为无,便不可触碰终止,自然更不会被现世所存的任何东西打散——帝灏刚刚那一刹那,轻巧抬手之间,便蕴含着他所领悟出来的帝意大道,直接跨入虚无,重创了潇殊的溯世之道。

潇殊忍耐地蹙了蹙如墨眉黛,轻轻拭去唇边血迹,再抬眼,所见已是那一身玄色星辰帝袍入天门的冷寂背影。

九天之上,君王声调冷漠,道:“妖魔两族争端,本君概不相帮。对那擅用禁术之人,要杀要刮,也是你们自家的事。”

神族军卒鳞次栉比,跟着帝王,有序退入九重天门内。

高耸入云的天门缓缓闭上,三界相争,神族提前退场,只余门外潇殊默然伫立。

他没有心窍,自然不懂,九重天阙的帝王,原是吃醋着恼了。

潇殊祭出溯世书,与在场众人看一场蜃景,本意并不是看玄谷与两个花灵少年的旖旎风流事——他想要人看到的重点,是玄谷与噬灵石骨血相融的那一幕。可怜他一个不谙情/事的书灵,根本就不能体悟,人心腌臜,向来是更乐得见那些床/第之间的风流韵事的。

潇殊原以为,众人知了玄谷所依仗的根本,再击破她的噬灵吞天大阵,并不是难事——只要众人齐心协力,前方掣肘住那三界闻风丧胆的小帝君,随后再由星帝陛下亲自出手,放了玄谷一身逆血,逼出融在她体内的噬灵石,亲手折断她的脊梁,她便失去了张狂资本。

为今之计,这是最能斩草除根的法子了。

三界最无心肝的书灵,谋事绝伦,却独独在筹算人心之事上,一塌糊涂,故而终究一事无成。

他叹息一声,正待化光而走,突然察觉到身上一沉,紫竹青纱衣袍翻飞,竟被直接从云头扯下混沌深渊,坠落摔在天石地面上。

绝美姿容的女子足下蹑丝履云靴,黑裾白裙如排浪踏水,葳蕤生光。

不远处,已经落入噬灵吞天阵中的妖王太攀,携一众妖族聚拢在一处,严阵以待。而雾灵儿将重伤的白狸抱在她父君雾越一处,已然梨花带雨,哭成泪人,外围魔族层层围护,警戒着妖族异动。

此刻战机,尽数系于阵型中央阵眼处的玄谷手中,两族具是不敢轻易妄动。

“你的姓名。”

潇殊没有料到自己会被如此轻易擒住,想是此番怕是无法苟活,既然要死,倒不如死得有风姿傲骨,干脆一些,便说:“要杀就杀,何须多言。”

玄谷音调淡漠:“死在我剑下的无名蝼蚁,多如牛毛,我倒是不介意多你一个,只是……”说到此处,玄谷顿了一顿,垂眸看向散落在潇殊身旁的溯世书,以红粉骷髅剑尖挑弄拨动了两下书页,“已经修出了溯世之道啊,这么轻易杀了,多可惜。”

潇殊看那锋利剑刃,在溯世书页上轻轻滑动刮擦,不由提心吊胆,紧张万分——那溯世书卷,可是他的真身!

玄谷以剑翻书,眯起那双极好看的眸子看着地上的无字天书。上面虽然一个字都没有,但是玄谷心念所至,脑海中便能立刻浮现出溯世书上所记载的画面场景。她沉睡一万年内,三界所发生过的大小事宜,具能在溯世之上寻找看到。

略略翻了翻,玄谷下了定语:“上面记的东西不少。书倒是好书,可惜是本死书。勉强可做查阅一用。”

她剑尖一崩,地上的溯世书便被挑飞起来,落入她手中。

“至于你……”玄谷回睇半躺在地上站不起身的潇殊一眼,笑颜猝尔如冰莲绽雪。

瞳孔之中急速掠至的剑光,如漫天星河倒泄,潇殊的灵体,瞬息之间,湮灭如星辰粉末。

神魂回归本位。铺面而来,如兰芝晨雾的口脂香气。

潇殊被捏在手中,吹拂去书卷上的灰尘,真身被轻轻掸了掸,落入美人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