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沉静北蛮话说得都还地道,也做的外族人装扮,他因此也不避讳,沉静挑了挑眉毛,问道:“怎么说?”

 那个年轻牧民愤愤说道:“你想大王是多勇猛的人,大军都已经打到京城底下了,没想到被他们又是诈降又是反间,活生生就那么败了,幸好抓到那个叫沉静的主谋,前几天已经被斩了,我只恨没亲眼看到,要是年纪大点,那时候我也进军队了。”

 他说话的声音大了些,立刻被旁边的—个裹蓝布头巾的中年妇人给听到了,喝了声说道:“阿三,你说什么呢?阿大阿二进了大王军队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是生是死呢,你又来给我添乱!这辈子都老老实实在这里放羊,当兵那是再也不要想的事儿!”

 阿三撇了撇嘴,说道:“不说就不说,我唱歌还不行吗?”唱的却是一首极有精神的北蛮小调,北蛮人生来喜爱唱歌跳舞,无论男女像是都有一副好嗓子,歌声雄浑嘹亮,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远远地传了开去,沉静听了一阵子,同我低低感叹,道:“如此子民,我若是拓邑,自然也会想到南侵。”

 辽阔天地,塞外风情,我不由得一笑说道:“被人骂得如此凄惨,难为还会忧国忧民,你怎不说他是瞧上了你的锦绣江山?我看你是巴不得中原百姓能这般替你效命打仗才对。”

 沉静亦是一笑,道:“若是没有我的江山,拓邑又要侵到哪里去?真心跟我作对的人早就死了,我还怕担个区区骂名不成?”

 却没想到走了下到两天就遇到了一小股北蛮强盗,也是拓邑子民。时局乱成这样,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趁火打劫的也不在少数,劫住我们的这—群衣甲鲜明,身手伶俐,当数后者,不由得人要奇怪,他们来抢这群穷人,又想抢得些什么东西,怎样看来,他们马鞍子的成色都要比这一边人穿的衣服好上几百倍了。

 当先领头的是一个髯大汉,国字脸型,满睑横肉,目光凶狠,骑在—匹枣红马上面,恶狠狠说道:“把值钱的东西全都给我留下来!”他言语甫出,我身边的沉静似是突然就愣住了一样,周身都是微微一僵,我不解问道:“怎么?”

 沉静的眼光在天边溜了半圈,顺到我的身上,说道:“没什么。楚寒觉得我们该怎么办?现在是打还是跑?”我盘算了一下路程,说道:“这里离凌关至少还要两天,不如先看看再说?实在瞒不过去再跟他们动手好了。”

 沉静点头,笑道:“楚寒一向最擅长扮装,这次倒要看你能不能做得像了。只是我近来受伤动不得武,一会儿万一动起手来,你可不要自己偷跑掉才好。”

 我有些惊讶,侧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虽然我从没觉得你的武功很好,但什么时候变成了文弱书生,我竟是一点都不知道。”

 沉静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道:“在下正是害怕被武功盖世的神剑门传人看不起,这才一直隐瞒,没想到终究还是要被你知道,果然是时运不济。”

 我未置可否,只想着怎样把他甩给强盗会做得漂亮一点,这般的油腔滑调,小炒清煮,便是直接下酒做配菜也是足够了。

 强盗们这时已经冲进队伍中间,挨个儿的搜查,男女老幼皆不放过,人群顿时乱了起来,哭喊马嘶的声音不绝于耳,有几个不服气的,竟不是他们三招两式的对手,被明晃晃的刀光一逼,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片低低的哭泣声,他们身上却也实在没有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免不了被推推搡搡,呼来喝去,稍有反抗的更是拳打脚踢,总算这些人还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那种,没有伤人性命,阿三的娘不住地在旁边低声说着“造孽”

 之类的话,一边拉紧阿三的胳膊,不许他乱动乱说话,我跟沉静算是这里面最富裕的,更是被好几个人反覆搜了一遍又一遍,沉静眼神冷厉,不发一语,我反倒要替这群强盗叹气,被沉静记恨真是不下于捅掉大马蜂窝,不晓得将来会被怎样报复。

 后来他们看实在没有多少油水可捞,又把目标转移到牲畜上面,好些人去拉缰绳,言道要全都抢回去,正好这几天用来加餐。

 草原上没有固定的粮食,全要靠牲畜过活,此言一出,牧民们的脸色顿时全都变了,—个紫黑面庞的牧民突然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大王!

 你们也是草原上的汉子,但凡我们身上有的,不论是金是银,你们看得上就全都拿去,但是牲口就是大家伙儿的命,无论如何你们不能把所有的牛马全部抢走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跪了下去,有他领头,其他人顿时也跟着全都跪了下去,不住叩头,满场人里除了强盗就只有我和沉静还是站着,倒也都没有从权的意思,只听那个强盗头子大声哼了声,不耐烦说道:“尽说些什么废话!不抢东西你们倒是想要我们都去陪你喝西北风么!”

 那个牧民颤声说道:“大王,你们家中也有父母子息,现在生活不易,拿你的心比比咱们的心,何妨给我们留条活路?”

 好几个小强盗听他这样说似有所感,面露思乡之色,头领大怒,策马到那个牧民旁边,举起兵器恶狠狠说道:“我现在就宰了你,看哪个还要什么活路!”

 我看他们这样强横霸道,早也就有些忍耐不住,看到这里更是气忿,扔出一颗小石子打在他的刀上,大刀被弹得脱手,我就势跃出,喝道:“住手!”

 沉静在我旁边只是叹气,碎碎念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终究还是忍不下来。”

 我懒得理他,只作听不到,那头领的注意力这会儿全都被引到我这边来了,怒不可遏,却又忌惮我刚刚那一石之力,把刀重又拾起来,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什么人?是想要强出头吗?”

 我脸上也贴着花白胡子,哼了一哼,索性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式,说道:“你来打劫我们,反怪我要强出头不成?是你做事太绝,让人看不过去。

 你现在老老实实把东西都还给大伙儿,我权当这事没发生过,不然真把我给惹火了,少不了要让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头领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竟敢说这种大话,我先杀了你祭旗!”说着对着我直冲过来,凶神恶煞一样,阿三惊呼一声,道:“小心!”

 我站在原地不动,等他的马到了身前才猛然错身让开,再反身一抓,拉着他的手腕已把他从马上横拽了下来,另一只手取过他的刀,反架在他的脖子上,轻声问道:“你说你待如何?”

 眨眼之间,形势已变,只沉静未动声色,其他人从牧民到强盗,一个个都像是呆住了一样,良久牧民们才爆发出一阵欢呼,响彻草原,阿三冲到我跟前,语无伦次地说道:“商人!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么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好不好?”

 我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若连这等人都制不住,楚寒也不用再在江湖上厮混了,只问那个头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人却也硬气,性命只在我的指掌之间,却说道:“你的武功比我要高强百倍,我确实服气,但你也别想制住我就要胁大家,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我这么多兄弟没有—个是绵羊,真要硬拚谁输谁赢也不一定!”

 我把刀向下压了压,冷笑说道:“你要怎样原本就不干我的事情,今天也只是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做人行事不可以过份,我只说最后一次,把东西留下,你带着你的弟兄走,以后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下次再让我撞到,就留下命来吧!”

 松手把刀又扔回给他,那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手里面拿着刀愣愣地站在那里,沉静轻皱了下眉,上前一步说道:“等等…”

 我探询看他一眼,他似有犹豫,重又把脚收了回去,对那个头领一笑说道:“这位大侠已经答应放你们走了,你还在这里发什么愣?你们做过什么事情早晚都会有报应,想来只不是在今天,以后倒要小心些了。”

 他说的轻柔,我却听得出其中的意味,想想他刚才的一连串反应,竟是跟这班强盗不晓得有过什么样的过节了,不过沉静的闲事总是少管为妙,当下随他去说,那人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接过一个喽罗递过来的马缰绳,一句话不说带着人迳自走了,很快远方只剩下一股烟尘,牧民们这时全都围了过来,塞外最为尚武,七嘴八舌每个人全是赞誉之词,只差要把我说成神明转世,天仙下凡,

 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却是满脸忧色,道:“英雄,你救了我们,大家都感激你,把你当成太阳,可是你走了之后这些人可能还是会来报复我们,那时候我们就是秃鹰爪下的鸡雏,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沉静一边收拾我们被弄乱的行李,一边接过话去,说道:“老人家你不用着急,这两天我们都会跟你们一起,只怕他们不来,至于过一阵子,我担保他们也不会有那个命来找你们的麻烦了!”

 我坐在一旁看他收拾,听他大说狠话,不由得低声说道:“沉静,你少害两个人,积些阴德,又会怎样?”沉静“咦”了一声,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我跟他们的仇恨不共戴天吗?饶了他们我就该死了…虽然宽宏大量也不是坏事…嗯,楚寒能这样关心我,真让人高兴。”

 “…沉静,你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对于这种人,我也就只剩下叹气的份了。那一晚这群牧民杀了两头最壮的牛来款待我们,以阿三为首,几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聚集在周围,不停嘴地东问西问,很快又被大人们赶开了,草原上的风俗,是越看重谁就越会劝谁的酒,我不敌他们的热情,勉强喝了三大杯下去,虽然有内力压着不会喝醉,终究不习惯这酒的味道,找个藉口赶紧溜开了。

 刚在一顶帐篷后面坐了一会儿,沉静就拎着两碗奶茶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塞了—碗到我手里,也坐了下来,说道:“大侠客千万不要醉了,快喝点东西解解酒。”

 “我这个侠客又哪里比得上他们恨之入骨的七王爷?”我顺手接过来呷了一门放在一旁的草地上,沉静却笑道:“便是要有人怕有人恨才好,不然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正如我不怕你恨我,不怕你不喜欢我,却很怕你视我为陌路,都是一样道理。”

 他说得若无其事,我听得却又有些不自在起来,酒劲上涌,脸上不由得有些涨得发红。塞外的风光与西陲有些相似,一到晚上都是天做幕地为席,绿草如茵,无云时满天星斗灿然,仿佛一伸手就可摘下来似的近,却是恒久的我行我素,一心一意,绝然不理会人间的喜怒哀乐。

 沉静的眼睛,却也像星星一样。不远处人们仍围着火堆唱歌跳舞,我突然有了—丝茫然,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和他有过月下对酌的时候啊。

 怎么会这样?何时竟这样!?我的神思走得太远,以致于远远的忽然传来一阵阵马队急行的哒哒声,我刚听的时候竟没有反应过来,再想想才回过味来,想必是那些强盗找来帮手了。

 这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正好一起解决了也好,只不知道他们会来得这样快。沉静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站起来对我说道:“这次来的人不在少数,我怕其中会有拓邑的人,楚寒,我们要不要先避避再说?”

 我愣了一下,问道:“拓邑?为什么会想到他?”沉静把剩下的奶茶—饮而尽,说道:“那强盗头领是北蛮军中的人,他仓促之间就凑了这么多人,恐伯只能是北蛮的军队。”

 我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难怪看你像跟他结仇的样子,你既知道他是北蛮的军人,早先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绝不会那样轻易放他们离开。

 只是我们现在走,这些牧民可就要遭殃了…沉静,你有伤在身,不如先去躲躲,我把来人引开再去找你。”

 沉静一笑,半真半假说道:“我不告诉你自然有我的原因,似我这等睚眦必报的人,难得有人敢来招惹,哪里能白白就这么死在你手里,少不了要留着他的命以后好来拆筋挖骨,不过你既留下来,却要我走到哪里去?楚寒莫不是怕本王在这里会拖累到神剑门大侠施展身手么?”

 我瞪他一眼,说道:“随便你好了,只是乱军之中断手断脚,不要说我保护不周。”“我若受伤,少不得要赖定楚寒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