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争应声向后面走去,转身之间,沉静手里面一柄极细极薄的小刀却一下子钉上了他的后脑,无争闷哼了一声瘫倒在地上,呼吸断绝,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不可置信,死不瞑目。我愕然望向沉静:“你为什么要杀他?”

 无争是他得力的走狗,为什么他要下这样的毒手?沉静用布包在刀柄上,把小刀拔了出来,再也不看无争,向外面走去,淡淡的说道:

 “这个人贪名好利,偏偏又有点本事,要是平时我得势的时候倒不要紧,但是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现在不杀他,将来你我乃至于京城都会被他卖掉…还不走,你是真的等着蛮兵来替你饯行吗?”

 “…”默默的也向外走去,无争只会用毒,不会武功,以他的为人,现在无法平安带他一起走,将来的确有可能会做出叛国的事情来,不能不承认沉静对他的下属的了解,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下了决定,杀掉一个对自己立过大功的人,只能说又一次见识到他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从我来到放走鸽子,杀掉无争,都没有一点拖延,可惜北蛮兵来的太快了,没等我们走出后院,前面突然传来了一声轰然大响,庙内的机关被触动的声音,夹杂着怪里怪气的蛮语咒骂声,沉静倏然停步;“他们已经到了。”

 “…这里的机关能阻止他们多长时间?”我问得不抱希望,机关毒药能阻止得了十个人百个人,却无法挡住几千几万人。

 沉静没有回答我,却侧耳细听前面的动静,突然向我瞪了过来,黑眸中夹杂着怒气:“来的人太多,要不了多久就能进来…我倒很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来追杀你?!”

 对于我把他卷入危机的愤怒太过于显而易见,我心中一动,试探的问道:“沉静,难道你先前说的话都是假的,你并不想守住京城?”如果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现在把他杀了倒是既能报仇又方便我逃走。

 “我当然想要守城,但是那也得是我能活着的前提之下──我要是死了,还要京城干什么!保住那些低三下四的人又有什么用?!”沉静心不在蔫的说道,移动了几个机关,一道暗门露了出来:“前面是不能走了,只好试试后面。”

 “…这条路通向哪里?”紧跟着他钻了进去,暗门无声无息的在我们身后关上。侧壁上挂了几盏昏黄的小灯,我们两个人的身影长长的投射在墙壁上。

 “当时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所以只到后山。”“要是我们在这里待上几天,会不会被被他们发现呢?”

 只是后山那么远的距离,根本离不开蛮兵的势力范围。“…会。这条路只是应急的一条出路,造的并不是那么隐秘。”火光下看不清沉静的表情,却能感觉得到他对于我把他拉下水的愤怒:“你到底想说什么?!”

 “…也可能是我自己考虑太多了,走走看吧。”等到他看到满坑满谷的北蛮兵,自然就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

 暗道不长,不一会儿就走到路的尽头,沉静透过一个小孔向外看了一眼,脸马上就黑了一半,恨恨的瞪了我一眼“楚寒你…”对着他扬起一抹很坏心的笑,没等他说完,我已经猛地推门走了出去,顺手夺过了一柄长剑,一阵短暂的金铁交鸣声过后,北蛮语的“在这里!在这里!”的大喊立刻响彻山谷。沉静紧跟着我冲了出来,卷起了漫天的血花,惨呼声不绝于耳,他在我这里受到无妄之灾的怒气,都尽数发泄到蛮兵的身上。

 这些兵丁,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一个接一个的人不断的倒下去,但是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有多高的武功,陷在重围里面也是没用,再不快点脱身,无论是谁都没有活着的可能,可惜蛮兵实在太多,我们两个一前一后,只不过半里地的距离,围着我们的人倒多了好几十倍,到了一个上下路口的分岔处,沉静突然大声喊道:“楚寒,往上走!”

 “…上面?”再往上走就是悬崖了。“只要到了山顶就有路!”“…好!”有可能是他预备了长绳铁索之类的东西,我相信他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

 杀人杀到麻木,唯一的感觉就是出剑,收回,鲜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东方的天开始有了一点点亮色的朦胧,远远的终于能看到崖顶,沉静的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

 “沉静?”我放慢脚步,微明的光线只能看出他的脸色有点白得不正常,他受伤了吗?“…不用等我,我能跟上。”

 沉静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要低一点,他的身上有很浓的血腥气…这些血,有可能是别人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可是就如他所说的一样,我无法等他,在这个时候我就是想救他也是有心无力,何况我对他的生死还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伸手解决掉一个砍过来的北蛮兵,我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你觉得能跟得上就行,活着算你命大,死了更是活该!”

 沉静重哼一声,咬紧牙不再说话,出招倒是快了几分。咫尺天涯,这段距离走得格外漫长,好在最后几个起落之间,我们终于抛开了层层的蛮兵,登上崖顶。

 “…现在还要怎么办?”来来回回找了几次,并没有看到我预想中的绳索,俯身向崖下望去,直立的山崖象是用刀斧削出来的一样,光可照人,没有一点可以落脚的地方,冰冷的寒风直透入骨,其下深不见底,宛如一张怪兽的大口,急欲嗜人,这里是个绝地。

 沉静直直的站着没有说话,突然身子一软,用手捂住腹部,单膝跪了下来,天色渐亮,他一身的血迹,本来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看不出来有没有受伤,但是大部分的地方现在都已经是干涸的暗红色,他手上沾满的却是鲜艳的红色,滴滴嗒嗒顺着手指缝落在地上,回头向来路看过去,点点的血痕形成了一条线,直指向这个秃崖。

 流了这么多血,伤口绝不会小了!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伤到这个地步,平时看沉静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我也绝没想过他能受得了这样的罪,带着这么重的伤跟我杀到这里来。

 想要先帮他包扎一下,几支羽箭却率先飞了过来,宣告了蛮族追兵的出现,沉静勉强站直身体,摇摇晃晃的说道:“跳下去。”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愣了一下…跳下去?从这里跳下去,绝不会有摔残的可能,只会死得痛痛快快,谁都认不出来。

 “底下是个水潭,相信我。”沉静小声的接着说道,脸色惨白,嘴唇上都没有一点血色,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一瞬间我真的升起了一点点的怀疑,这个不安好心的家伙不会是明知自己活不成了,临死都想找个垫背的人吧?

 不过他说向上走好象是受伤之前的事情了…算了,信他一次好了,死就死,活就活,原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更多的箭矢飞来,被我用力拔开,紧紧的挽住沉静的右臂,脚下使劲,我飞身跃出了悬崖,呼呼的风声划过耳边,眼前的景物快速的变换着,越来越快,从没有象现在一样体会过飞起来的感觉,最后眼前是一片白亮的水光,我举手护住头部,和沉静一起深深的扎进了冰冷的潭水中。

 ***现在这个时候,北蛮可能已经开始攻城了吧。潭水寒冷刺骨,吊在手臂上的沉静可能晕过去了,重得象块石头一样。

 我拽着他费力的爬上岸,冷风吹来,并不比刚刚暖和。抬头看了看这天然而成的一方小天地,四面皆是陡峭的山崖,掉到这里,标准的坐井观天,下来容易上去难,这里自然也绝不会有人家。

 靠着内功护体,我还不觉得什么,但是沉静受了重伤,再经过这样的折腾,脸色已经由惨白变为青紫,眼睛紧闭,浑身不住的抖动,不用我来杀他,只要就这么放着他不管,十个沉静也熬不过一个时辰。

 只要我不去动他,那么他就已经死定了…看着沉静那张没有防备的脸,我明白自己动了杀机。

 城中现在有沈渊在,看样子裴幕天江潭都会听他的话,真的跟拓邑打起来,虽然胜负难分,但是眼前这个垂死的人,却已不再是或不可缺的人了,而他,就是带给我生命中最大的屈辱的那一个。

 如果真能亲手杀了他,那么一定会是一种相当愉快的感觉…我的手缓缓的伸了过去。可是就象是能感应到我的杀气一样,本来陷在昏迷中的沉静却突然睁开了双目,我的手停在半空不动,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准确的望向我的方向,奇异的像是有一把火焰在里面燃烧,虽然其中并无焦距。沉静动了动嘴唇:“楚寒你要知道,普天之下真要有一个人能救得了中原,那个人也只会是我!”

 “…”他的声音极低,我要侧着耳朵仔细听才听明白。话音未落,他的眼睛又闭上,重新晕了过去。看着曾经意气风发,而今憔悴难言的脸,我不由得沉默,过了半天终于低低的笑了出来。如此自信,会利用机会的沉静,楚寒沈渊两个加在一起只怕也比不过他一个人。

 我又怎么能够舍得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杀了他呢?找了一个小小的山洞把沉静拖进去,我以最快的速度升起了一堆火,熊熊的火苗一下子点亮的整个山洞,驱散我满身的寒意。

 脱去彼此粘在身上的湿衣服放在火上烘烤,我这才有空去料理沉静的伤口,一道二寸长的伤口,血肉外翻,深度超过三寸,鲜血仍不断的从里面流出来…应该还没有伤到内脏,不然他就是再能忍,也不会支持到现在,他还真是命大。

 敷上止血的外伤药,我把沉静的衣服撕开紧紧的绕着腹部缠了几圈,带子被染得通红之后,血总算是被止住了。

 他的手却仍然象是寒冰一样,呼吸之间,也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勿勿忙忙将衣服烤好,我只披了一件外衫,把多出来的几件都盖到他身上,又添了一大把柴,把火堆烧得更旺,忙活了大半天,沉静身上却仍是冷冰冰的,这样下去,仍是必死无疑。

 叹了口气,我终究是无法看着这个人就这样死去。既然没有杀他,那就救到底吧。扶着沉静勉强坐起来,我盘膝坐在后面,手抵上了他背心的大穴为他运功打通经脉,这么做对我自己的功力有极大的损害,对他却有很大的好处,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是不愿意用在他的身上。

 半个时辰之后,沉静终于身上渐趋温暖,我把他转过来,又点上他胸前的几处大穴,汗水一滴滴的顺着我的脸淌了下来,沉静的眼睛却突然睁开了,眼珠一动不动,直勾勾的盯着我,也不知道是睡是醒,睁了一会儿又闭上,过了一会儿却又睁开,茫茫然不知道在看什么。

 昨天一夜撕杀力气本就所剩无多,随着他的脸色渐渐的红润起来,我越来越觉得精疲力尽,我们跌下来的时候是早晨,太阳的光线折射入洞,一点点的西移,渐渐的太阳落山,月亮攀上天际,洒下银辉,最后几个大穴却始终没有冲开。

 疲累至极,到了不要紧的时候我也闭上眼睛歇一会儿,再看的时候却发现沉静又在愣愣的盯着我看,只是不复刚才的呆滞,眼里多了一份灵活。

 他可是已经清醒了吗?我试探性的叫了一声:“沉静…?你觉得怎么样?”沉静眨了眨眼睛,哼了一声把头歪在一边,也不说话,隔了一会儿,眼睛却又闭上了。

 我手接触到他的身体,只觉得他心跳得极快,血流加速,内息紊乱。这个时候如果走火入魔,他一定是必死无疑,我连忙集中精神用功,那一股走岔的内息却怎么也回不到正路来,我又累又气,冷冷的喝道:“沉静!我不管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专心一点儿!我不想千辛万苦救一个死人回来!”

 沉静的身体一震,倏的睁开眼睛,黑眸定定的瞅住我,像两眼深潭,却是古井微波,有兴奋,有懊恼,有慌乱,有无措,最后又都转为平静。

 呆了半天,睫毛复又垂了下来,全身的血流如同百川归海,身体一点点的渐渐回复正常,我轻轻的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