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一眼,月连城的脸色即刻变了!

那怪物猛地朝他头上扑来,带着股极其嚣张的阴寒之气,月连城闪身避开,怪物一落到地上,地面与它身体接触的部分立刻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下秒就如同只肉团团的老鼠,飞快地躲进了房内凌乱摆设的物品之后。

它几乎不像是一个婴儿的样子,浑身通红,皮肤邹巴巴得仿佛被剥掉了一层皮,从身上不断滴落着从人类母亲身体里带出来的鲜血。手脚羸弱娇小,移动得却极其迅猛。

最重要的是——它没有脸,模糊的脸上裂开了两个代表眼睛的大口子,还有一张嘴。那张嘴倒是发育得比它身体上所有部位都要快,一裂开,满口尖牙。仿佛就是为了它一出生便能进食而生的。

接生的老婆子被它睁眼就咬掉了一块肉,月连城甫一进来,它虽迅速地躲了起来,但似乎仍不死心,不想放弃这最容易到口的吃食,在房内阴魂不散地徘徊着。

“真是没有想到……”月连城凛着眉目,并起双指,虚空一把透明的剑凝聚而现,浮动在他身侧。

惜朝算的不错,重生的确是雪魔,但居然只是雪魔的一部分——那东西毫无人形,明显只是一个汇聚着所有修为的魔种!

刚出生的魔种似乎感召到了房内陡然澎湃起来的剑气,它似乎很聪明,立即意识到这个新进来人的并不是块普通的肉,现在去吃带着修为的东西还太早了些,便飞快从一个箱匣后现身,迅速就冲着门口窜出去。月连城并指一挥,剑的虚影猛然刺出。

魔种就地一个打滚,避开了剑尖,但仍是被锋芒割伤,爆出了声尖叫,一刻不停直接冲到了外面的风雪之中。

月连城面上神色几度变换,他走到剑影落下的地方,俯身触摸那东西流下来的血。洛大郎早已吓得蜷缩在了房角,仿佛还未从接连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指尖的血相当的冰冷,肉眼可见地在他指尖凝成了霜。月连城眸光沉沉,几乎不可置信。雪魔当年死前……难不成是将魔气与身体分了开来?

他们理所当然地按着天上星辰所示魔气的涨落推衍,却没想到截住的却只是他身体里魔的部分,那他的肉身呢?

月连城挑起了眉,如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估计都不会相信。一双美目危险地眯了起来。

肉身怕不是早已出世了……

聪明,太聪明了。月连城神色冷凝无比,却又心服口服。肉体即便带着魔种一同转世,出身便也同一般婴儿无二,手无缚鸡之力,自会落入在旁一直守着天机道衍的各路修士手上。

但是分体之后,一干天算子全被魔气吸引,他的肉体便可从眼皮子底下安然出生!即便是被逮到了魔种,那种妖邪之物亦不是一时半会就被制住的,就算是被制住了,魔气应天地所化,也不会轻易消散……终有一日,会寻到他的肉身。

洛大郎惊恐地看着那如月色般的道人低低一笑,内心惊恐地想他此刻怎地笑得出来?!

月连城出世之时,雪魔已共天魔一同消散了。此后五百年一轮回,再度到了转世之日。

他生前从未见过雪魔,此刻也禁不住好奇,这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

分//身之痛,究竟有多痛,他想象不出来。但是雪魔之名,已让修仙之界如临大敌了几百年。他与这魔的第一次交手便被小秀了一把。

月连城微眯起眼睛,难以看出他究竟是赞是叹。他从怀中摸出一张寻踪符,将指尖雪魔魔种流出的血液抹于其上。那东西说白了只是一团魔气,本身无血亦无肉,必须要靠不断地获取新鲜的肉体才能维持住人形。得要将它尽快捉到,否则为祸无穷。

符纸被他注入修为,纸张其上誊写的清秀符咒发出一阵微光,柔软的纸张一下挺立了起来。月连城将它叠成了一只蝴蝶,于指尖微微一吹。

“去。”

蝴蝶被吹至了空中,飘动着下落,快至地面上时双翼却突然扇动了几下,随即飞了起来,绕着月连城飞了几圈后,顺着雪魔跑过的地方轻点几下,翩跹着飞出了门外。

月连城却没有跟上它,房内响起了一阵□□,那个生了魔种的女子醒转,口中喃喃着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呢。

天婵高大俊逸的大师兄好整以暇地回过身。

那些搅动风云的人或魔,以及这满天下的观客们,往往会忽略一些很不起眼,却很必然的东西。比如说——那些令风云生变之人阴影下的女人们。

比如说——雪魔自己的娘。

那活了几千年的东西,大概早就忘了人世之中有的不仅是一个重头再来的名额,还有一丝脆弱的血脉了。月连城转过了身,脸上又浮现出了点点漫不经心的神情。他究竟有没有负于雪魔这一手,此刻还不好说,但若是将这个女子留在此处,必定是死路一条——

果不其然房内响起了洛大郎老娘的破口大骂,“你这妖女!你这妖女!!看看你生了个什么东西!!”

“你这个怪物!都是你害的!!定要将你浸猪笼!!”

外面的天上,厚重的云海已经散了。雪后空气冰冷澄澈,仿若无物,黄昏的阳光如金子般铺天盖地,几乎照得人睁不开眼。

青道蓉满脸都是泪,泣不成声,看着牵着马的男子,“他们说我生的是个怪物,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我怀了整整十二个月,却连一面都没有见到,我的孩子是死了吗?你告诉我啊!”

“你说话,你怎么不说话!”

将她从那个陡然变得面目可憎的家里带出来的男子有着一张人神共愤的脸,标志得令人难以置信,一眼便知不是凡人,可是他虽然眉目柔和,此刻却冰冷地不发一声。

青道蓉几乎心如死灰,哭得几乎要断气,“你是杀了我的孩子吗?至少让我看一眼,至少让我看一眼啊……”

她被送到了最近的一个道观里,男子将她放下,只与观中主人叮嘱了几声,便转身要走,青道蓉挣扎着扑下榻,“你别走……”她伸手要去抓他的披风,被道观中一干女冠们齐齐拉住了,“娘子缓缓吧。”

“是啊,娘子莫哭了,喝口水吧,产后这般哭法可是会伤身的啊。”

青道蓉绝望地闭上了眼,又被人七手八脚扶上了榻,可是她的心口宛若裂开般疼着,突然变得无情的家人就算了,她已经认了,反正以前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可是这个人一走,她就彻底没了自己孩子的消息了。

他把她从那里救了出来,却一句话都不与她说,究竟她孩子现在是死是活,她是半点都不知道。几度想死了算了,却又牵肠挂肚着自己那方出生便了无音信的孩子。

就在她几乎抑郁得觉着了无希望之时,那男子却在跨出溢满天光的房门外时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脸上居然带着点点朦胧的狡黠。

背后血红的夕阳将他素淡的袍角印染得宛如鲜血翻飞,他的神情,似笑非笑,清淡而瑰丽,仿佛他的心中同时存在着一言不发的冷漠与随性而起的照拂。

青道蓉绝望地看着这个她方才还以为不近人情的修道之人,脸上的泪痕湿了又干,她的内心有几分麻木,又有几分奇怪。

“这是我派之下的行观,你若还活着,可来找我。”

青道蓉呆呆地看着他,看着那个风姿绰约的男子转身下山,她破碎的心一下便被一口气撑住了,喃喃着:“我会去找你的。”

青道蓉转身便死死拉住了身边的女冠,惨声问:“他是谁?他是谁?!”

“这……”

房中几个年轻小女冠的脸上早已不明显的红了起来。

“那般的人,怎是我们可随意议论的……”

“什么?你们、你们是什么意思?”

“那可是我派之中最……”年轻女冠被身侧的人拉了一把,看了一眼身侧的观主,赶紧说道:“欸!娘子快别问了。”

“是呀……娘子被带了来,已是了不得的事了,还是先定心将养身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