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说什么?

苏雪回没有分辨出背后的声音究竟属于何种东西,她不确定对方是什么目的,便没有轻举妄动。

她蛰伏着,重心下沉,身体前伏,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像条随时准备暴起的狼。

身体机能全部放缓,将全身所有的反应力都汇聚在自己拔刀的指尖上。

冰冷的雾气夹着浓重的湿气,宛如海潮般扑打到她身上,再从她身侧分开,随即汹涌地朝前漫去,没多久,她便看不见眼前五丈开外的地方了。

脑后的每根头发丝都在告诉她身后那个东西还在,似乎正垂下了头。

苏雪回像一只被蛇盯上了的鼠,在展开厮杀的前一秒,两方都进入了奇妙的静止。

她缓慢地运着气,目视着前方,不知萧怀清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她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四周的一切已经迅速被雾气淹没,满耳尽是浓雾弥漫开来的沙沙声。仿佛置身于凌晨之时凝结着重重露水的陵园。

一阵可怕的呼吸又喷到了她的后颈上。苏雪回按兵不动,血脉之中涌起睽违已久的、令她颤栗的胆寒与兴奋。那是种命悬一线之时的高度集中与绝对的静止。那是种会让所有刀客屏息忍耐漫长等待的出刀定生死。

这种令人欲罢不能的危险刺激着人的神经,这便是使刀与使剑的人最大的不同。在静止与爆发之间微弱的平衡被打破的一瞬,他们追逐着赌徒般生死相较的危险快感。以及交手之后属于活人的刀口舔血,这感觉令人上瘾。

而在这种时候,她的心思最为纯粹轻盈。她只是一把刀。

“咯咯咯咯咯咯……”

又有声音响了,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大概是另外一只。

她的背后回应起了同样的声音,“咯咯咯咯……”它们……难道是在交流?

这次的声音跟方才有些不同,听起来像是乌鸦用喉咙发出的钝响。

苏雪回缓缓调息了一口气,她的呼吸声在这寂静的时分,在耳边响得过于清晰了。

“苏……”

苏雪回浑身猛地一炸,她太过惊讶了,以至于下意识不可置信地回了头!

“苏……”

身后的东西咯咯哒哒的响了一阵,终于发出了一声能分辨出来的人声,而且她还听懂了。

苏雪回睁大了眼。这怎么可能!

她的身后耸立着一个极高的人影,雾几乎掩住了它的大半身子,让那兜帽与诡异盔甲之下应该是头的部分像是浮在了雾中。

“苏……苏……雪……”

方才远处看到的三个仿若赶尸人的巨大东西此刻就立在她面前,三个仍然成三角之势隐隐绰绰地出现在雾里。

苏雪回仰起头去看,它们几乎有七丈多高,立在眼前时就如同三栋破败的楼。漆黑厚重的披风无风自动,露出下面宛如昆虫节肢般嶙峋锋利的铠甲。

巨大的马头转了过来,成了白骨的空洞马||眼在看她,几乎与她脸对着脸,沉重的前蹄不断踢踏着地上湿淋淋的泥土。

苏雪回的目光从那匹马移到它身上驮着的诡异的人型物体身上。

这个东西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她太过奇怪了,后退一步,但手从刀上迟疑着还是没有放下来。

为首的那个东西缓缓朝她前倾,像一座山般压下。苏雪回陡然觉得眼前这场景有点熟悉!透着一股曾经发生过一次的感觉,她莫名地回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和梦中的那个黑无常。

它从厚重的黑袍下缓缓地抬起了手。那手覆着重重的铠甲,五指极细而长,就像昆虫的肢体一般。随后停在了她面前的空中。

苏雪回看着这截巨大而可怕的手,她还是无法分辨出它们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铠甲奇形怪状,长着各种各样开衩的长刺,真是不知道是甲片上的还是从它们身体长出来的。更不用说三张脸全部都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下,就像三个黑洞洞的虚空正在凝视着她一般。

“苏……”

苏雪回看了看它,又看了看它停留在空中的手,猛地意识到,这难道是要给她什么东西?

她不确定地缓缓伸出手,摊开了自己的掌心。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她现在确实还没长多高,那庞大的身躯几乎是伏在了马背上。

接着从那巨大的异类掌心中漏下了一个东西,直接掉进了她的手里。

冰凉的东西接触到苏雪回发汗的掌心时,让她的冷颤一层层往上涌。

那是一朵晶莹的花。

低沉而怪异的声线在她头顶吱嘎响起,像某种利爪划过坚铁的声音,诡异刺耳得令她浑身寒毛倒竖,皮肤一阵一阵地发紧。

“骸……咯咯咯、王……咯咯咯咯与……咔、咔……蠹、王……向咔、咔、您……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献上咔——咔——贺礼……”

骸王……与……蠹王?

什么意思。苏雪回皱眉看着掌心的花,愣住了——这是朵用骨头雕成的纯白玫瑰。将绽未绽,含羞带怯,愣是将一块灰白的骨头雕得薄如蝉翼般娇弱美丽,花瓣吹弹可破,隐隐让人觉得芳香扑鼻……

在花瓣之上还带着累累的新鲜露珠,她从来未见过如此玲珑剔透的水滴,不断地折射出无限的颜色,令一朵无色无味的花,像日出的光辉般带着无限华彩。于苍白的美丽中折射出绝望和脆弱,像一具美艳的尸体,令人惊艳中毛骨悚然。

什么贺礼?什么王?自从她听萧怀清提起雪魔来,这是第二次听见什么什么名号了。

她方要开口寻问,定睛一看,突然发现这骨花上的才不是什么露珠。苏雪回顿时想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没事观察得这么细致做什么!

这哪里是什么露珠啊,明明是一只只如宝石般流光溢彩的虫子!!

她僵硬地站着,只觉得一阵麻意顺着她的掌心往手臂上爬。连着她的头皮都要掀起来!

我的天。

不是她从小便培养出来的面子功夫苦苦支撑着她不要垮台,她几乎要手一抖将这东西凌空砸出去!!

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我的天。怎么会有人将虫子当作宝石装饰在花上??!!好在那些虫子没有挑战她最后一丝脆弱的神经,不知是死的还是被某些个缺心眼或者情调烂进了坑里的家伙镶嵌上去的,一只一只纹丝不动,尽忠尽职地伪装成一颗颗流光溢彩的宝石。而那些虫子圆滚滚的壳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比她见过的宝石还要瑰异绮丽,浑身透明。

简直像是恶趣味的消遣。这送礼人是存心恶心她的吧?

蠹,就是虫?什么蠹王,怕不就是虫子老大吧……骸更好理解了,就是尸骨罢……

她莫名其妙地扬起头,看着那高大可怖的东西,不确定地问道:“不好意思,我是该……认识这两位魔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