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筹交错,酒又解了谁的愁?九微看着云封一杯酒落肚,脸色如旧,眼前出现了好几个场景,全都是关于云封的,有方山上遗世的仙,有星空下闪耀的眼,有谈笑间挑动的眉、勾起的唇,有战场上猎猎的白袍、锋利的寒光。

每一个他,都为传说中的他增添了一抹亮色,就像梦海拾贝,拼凑出一个尚不完整的他,更像是一副浓墨重彩的山水画,提笔勾勒轮廓,只见其形,继而着色渲染,色彩浓厚或轻盈,稳重或轻佻,性格飘然纸上,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完成那点睛一笔呢?

吃饱喝足,众人回到驿馆休息。

郊外的山坡上,满缀着白色的小花,如同满天繁星,仔细一看,一处泥土有翻动的痕迹,惊扰了这凡间的精灵,随着时间流逝,也会滋养周遭的生灵,大自然的平衡法则,人类只能管中窥。

顾原醒来,已是深夜,兰贵妃伏在床边浅眠,鼻翼翕动,顾原爱怜的抚摸着兰贵妃的侧脸,想到两人自小青梅竹马、少年两情相悦,到中年相互扶持,已经过了数十载。这么多年来,作为一个父亲,他想让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幸福,作为一个男人,他不想受诸侯掣肘,正是因为这样,他做了诸多部署,也埋下了不少隐患,近期,他让他最爱的女人担惊受怕、操劳过度,到最后还是一场空,没有了狡诈如狐的逸统,却引来了贪得无厌的斯齐,他无能为力;问天仪式也被那毒妇毁了,上神降下惩罚,王权摇摇欲坠,他无可奈何。

对了,都怪那毒妇,被雷劈死算是便宜她了,顾原眼中酝酿着一场风暴,双眼阴沉,没有注意到兰贵妃已然转醒。

“陛下,陛下”,兰贵妃轻声呼唤。

顾原转过头,又恢复了温柔的面容。

“陛下,您吓到臣妾了,您刚刚在想什么呀?”,兰贵妃双眼迷离,像是要哭出来。

“兰儿莫怕,我只是想到那毒妇坏了启儿的问天仪式,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当年也正是由于她的存在,才让我们分别多年,这个女人,就算死了,我也要把她拉出来鞭尸!”

兰贵妃看着顾原狠毒的神情,打了个冷颤,但随机缓了过来,毕竟这是她最爱的人,多年来对她一心一意的爱人,时光没有蹉跎他们的爱情,在岁月的长河里,他们携手共度时艰。

“陛下,当年离别,我何尝不怨恨她,但是最终我们重聚,夫妻琴瑟和鸣,这份怨恨也就慢慢淡化了,可我没有想到,她就像一条毒蛇,度过了漫长的冬眠,最终狠狠咬了我们一口,我可怜的启儿,一生都被她毁了。”兰贵妃声泪俱下的哭诉着。

兰贵妃在顾原的安慰下,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冷静道:“她既然身死,就让她入土为安吧,如果我们真的鞭尸,反倒让人看了笑话,眼下最重要的是挽回神明的心意。”

顾原和兰贵妃深夜来到无间阁,求见国师,夫妻俩跪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得以觐见国师。

一步一顿,顾原腿部酸涩,心道:难道一切真的都是报应吗?

若愚将顾原引到大殿,便告退了。大殿烛光闪烁,晕黄的火光增添了一丝温暖,一个身影背对着顾原,正是国师顾安。

顾原一看到顾安,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般,神情凄惶,道:“小安,你这次可一定要救兄长一命呀!”

顾安转过身来,没有丝毫动容。

“小安,兄长求你了,兄长之前对不住你,为了权势,欺骗了你,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好,可你想想启儿,那是你的侄儿,就当是为了启儿,求你转告上天,原谅北辰的大不敬之罪,我以后一定肝脑涂地,誓为上神效忠!”顾原扑通一下跪在顾安面前,恸哭不止。

“我一个小小国师,怎敢以此哀求上神,陛下请回吧。”

清冷的声音传来,顾原仿若置身冰窖,心一下子冷了,但他还是哭哭哀求:“小安,你要是不帮我的忙,我就长跪不起!”

顾安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漫漫长夜,顾原生生跪了一整夜,兰贵妃也在门外,夫妻俩隔着墙壁,都深深感受了绝望。

第二日,晨光熹微,跪了一整夜的顾原,神情萎靡,下半身已经没了知觉,整个人如同秋风中泛黄的树叶,若非有一点信念支撑着,怕是早就零落成泥。

顾安还是没有出现,希声前来说道:“陛下万安,国师一夜不停向上天祷告,以求上天垂怜,现已安息,临睡前命我转告陛下,时刻践行诺言,尊神意志行事。”

说完,希声扶起顾原,走出无间阁,顾原在兰贵妃的看护下回到北极宫。

北极宫。

顾原服下一颗丹药,身体舒缓不少,他不断回味着神侍希声最后的两句话,终于揣摩出一丝深意,这下,为表忠心,他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在所有诸侯的对面了吗?想到这,顾原苦涩一笑,报应,还是没完。

问天仪式告一段落,诸位世子郡主也该返回封地,临行前再次面见天子。

顾原正襟危坐,下首顾勋、顾启分列左右,世子郡主则站在大殿中央,垂首以示恭敬。殿内寂然无声,落针可闻,只因站在顾启身后的那个人——逸周。

逸周不再以黑衣束身,身着一袭蓝袍,气质随之一变。

“问天仪式虽不能成,但是朕谨遵上神旨意,接受逸周归降,逸周与斯齐有杀父之仇,大家同仇敌忾,朕欲将其派往天权,助云将军一臂之力,将功赎罪,然逸周恶行累累,须立下灵誓并加以束缚,云贤侄灵力之高,能力之强,众人有目共睹,朕将此重任委托给云贤侄,云贤侄能者多劳,定能激发逸周最大的价值。”

“小儿自知罪孽深重,今日立下重誓,必将忠心辅佐云将军铲除斯齐,若有违今日誓言,必遭天谴,肉身化作齑粉,魂魄无所安归!”逸周即刻立下灵誓,魔力上达天听,誓成。

众人看他立下如此毒誓,也不好在说什么。

“臣遵旨”,云封考虑到目前的情势,这已经是顾原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何况将人掌握在自己手中,也正好翦除逸周那不当的心思,防患于未然。

顾原颔首,说道:“时辰不早,诸位世子、郡主也该启程了。”

“臣告退!愿陛下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原先行离开,众人聚在大殿话别。

“宁郡主”,逸周突然朝着九微,开口道:“我在路上遇到一男一女,他们声称是你的侍卫和婢女,因为与你走散,才误入幽界,正好被我救下,两人现下正在殿外。”

九微闻言,立刻冲出去,缨流和凌释一看到九微,忙跪在九微面前,缨流泣不成声:“太好了,小姐,缨流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凌释情感虽然没有那么充沛,但也接口道:“凌释护卫不周,恳请小姐处罚!”

“快起来,快起来,这件事你们没有错,我现在也好好的,而且该道歉的人是我”,九微扶两人起身,看着从小一起长大、总为自己顶包的玩伴,歉意道:“缨流,对不起,要不是我私自离家出走,你也不用陷入险境,幸亏我们都没有事,是凌释救了你吗?”

“小姐,是凌释救了我,小姐,我真的对不住你”,缨流话还没说完,又跪了下去。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三人身上,九微说道:“缨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起身,我们去别处谈。”

“小九,哥哥跟你一块儿去”,容城走了过来,他实在放心不下,即使是缨流和凌释,玄机亦步亦趋。

“那不如再加我一个?”云封也跟在他们身后。

九微感动不已,她知道,逸周此人心性狡诈,突然讨好于她,或许有更大的图谋。

“即是如此,那我也去将此事说个明白”,逸周自嘲道。

众人寻了一处偏殿,云封、容城和玄机护在九微身旁,和光和月璃在众人觐见时就站在殿外,此时当然跟了过来,也站在九微旁边,缨流和凌释跪在中央,逸周孤家寡人站在一旁,另一旁,则是顾启,他作为顾原的代表,前来看看事态发展,探明逸周是否真的包藏祸心。

置于言渊和舒绎如,因为考虑到毕竟是玉衡的事情,两人不好插手,便回到驿馆收拾行囊,正众人回来后再正式告别。

“小姐”,缨流抬起头,眼眶红肿,看向九微说道:“小姐,缨流对不住您,其实在咱们私自离家后,我就在沿途做了记号,以方便凌释追踪而来,可是我没有想到突然遇到一帮匪徒,没来得及留下记号,就被他们逼到悬崖,导致凌释没能及时赶过来,害的小姐坠崖,如今见到小姐安全,我才真正安心。但终归到底,缨流还是有错,请小姐惩罚。”

“缨流”,九微动情道:“别哭了,你没有错,我知道的,从小到大,你都以这样的方式暗地令凌释保护着我,我都知道,只不过这一次事发突然而已,是意外。”

“小姐我福大命大,现在不是平平安安的吗?”九微接着安慰道:“不仅大难不死,还认识了阿光,这一切,都是冥冥中安排好的,你就别在自责了,跟我说说你们之后的事情吧。”

“嗯嗯”,缨流抹干眼泪,接着说道:“凌释救了我之后,我俩就到悬崖地下寻找小姐,但是遍寻不获,当时我就想着小姐可能还活得好好的,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我们,我们决定往别处寻找,就到了平安镇,在那里,我们无意中听到有个和小姐你很像的人,细细打听之下,我们差不多确定就是小姐,于是我和凌释就往天权主城赶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迷路,直到被那个黑衣先生救下,我们就一直跟着他了。”缨流不慌不忙的解释道,情绪起伏跌宕,凌释在一旁一言不发,如同以往一般被众人忽视。

“接下来我来说吧,就在斯齐大闹魔界的那一天,我父亲在临死之前拼尽全力将我送出魔界,我得以逃生,等我醒来,才发现我身处幽界,万念俱灰之际,正好看到他们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幽界的迷雾中打转儿,我就想着救下他们,本来想收他们为属下,但是听他们说是玉衡九微郡主的人,又想到自己一人找斯齐报仇简直是以卵击石,想找各位联手又怕无法取信各位,所以一直带着他们,想寻找机会将人还给郡主,我承认,我的确存有私心。”

“那你为什么不在最开始就将人送到天权?”九微质问道,她心里也清楚问题的答案,但是想到逸周此人的这番行径,岂不是故意让主仆离心,十几年来的姐妹情谊,如今却要猜忌和防备,她就气不打一处来,故意问道。

“郡主明鉴,以我当时的力量,能在幽界把他们护住已经实属不易,哪敢踏入天权的范围?”逸周回应道。

九微不予理睬,心中懊恼,她现在也无法确定缨流和凌释是否被逸周控制,但是冷待两人,她又内心难安,一切都怪这始作俑者——逸周,可仔细想想,这不都是自己闯出来的祸事吗?九微自责不已,此刻,她深深的感觉到天意弄人。

“缨流,凌释,你们先跟着我,之后的事情,我们回去再说。”九微强打起精神说道。

众人回到驿馆,逸周也跟着,像个边缘人一般掉在后面,不过他预料到了。

临行在即,九微一行人要回天权,言渊回开阳,舒绎如回摇光,这都是他们的宿命,如无大事,这将是他们人生之中唯一一次见面,依依惜别,天下无不散之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