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这香妃的来历么?”“臣妾只知她是皇上两月前微服出巡时带回来的宋国女子,且是赵贵妃的长辈。”“胡闹!”太后端庄的脸盘显出了怒气:“将这种不贞洁的女人立为妃子,还百般宠幸,这是堂堂大金国皇上会做的事么?”

 “也曾规劝过,但皇额娘也知道,臣妾的话皇上一向是听不进去的…”故意用略显幽怨的语气说着,我却从内心感到窃喜。若能借太后之力将逐出皇宫,岂不省事?见太后脸色铁青,我装着踌躇不安的样子道:“还有一事,臣妾以为颇不合法度,不知当不当禀告皇额娘…皇上下令为香妃建造”

 结雪洲“,近两个月一直让香妃住在德光殿…”德光殿是皇上的寝宫。“太胡闹了!皇上怎地如此不顾体统!”

 太后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转头又责备我:“文雍,你平日也太纵容皇上了!”“臣妾知错了。”只要能搬掉香妃这块绊脚大是石,受点委屈看来是免不了。我垂首唯唯。

 “走罢!哀家倒要亲自去瞧瞧那个天生体香的狐媚子的模样!,你随哀家一同前去!”太后余怒未息。“皇上呢?”太后问守门太监。“禀太后,皇上去御书房了。”“香妃呢?”太后又问。

 “香妃娘娘午寝未起。”太后冷哼一声,移步便进内殿。守门的慌忙道:“禀,禀太后,皇上交代,香妃娘娘午寝期间,任何人不得、不得入内。”太后冷笑道:“任何人?也包括哀家么?”一面厉声道:“待皇上来,哀家自有话说!”

 一面径直入内。我只好也跟了进去。殿内没有焚香,却有一股细细的暗香氤氲在空气中。龙床上锦帐深垂,显是帐中人犹自熟睡。两年的生涯,我留宿此地的次数竟是屈指可数。

 而这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自入宫以来,却夜夜在这里受到皇上宠幸。强烈的酸意泛上心头。随行的宫女揭开了锦帐。衾枕凌乱,鬓云松垂,浓郁的情色气息扑面而来。

 太后面色冷如生铁,我却只觉得热浪冲上头顶、脸颊,牙齿将嘴唇咬得生疼。香妃斜卧在龙床上,身上裹的竟是皇上的里衫。半敞的衣领开处,苍白的胸口、颈项,落满鲜明如落红的印痕。

 甚至连衣袖下半露的手腕上都瘀痕一片。可想而知,在去之前,这里曾有过一场怎样的欢爱。

 “香妃娘娘,香妃娘娘!”见唤不醒,宫女伸手去扯她臂膀。香妃微动了一动,轻蹙着眉,苍白丰满的双唇吐出了细细的呓语:“不…不要了…煜儿,我好累…”

 低微,模糊,如呻吟,似呜咽。于我,却如头顶上陡然炸开的焦雷。煜儿!她是这样叫皇上的么?皇上是让她这样叫他的么?心绪万转之间,猛听得耳边仿佛真有一声惊雷炸响:“来人!”

 “太后!有何吩咐?”跟着德光殿总管王公公身后进来了十几个太监宫女。太后怒气横生,气得颤巍巍的指着香妃:“将这个贱人拖下来,重责五十!”

 “太后,这…”王公公为难地看着左右面面相觑的太监宫女们。看来他们亦是相当清楚香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还不动手?”太后怒得双目炯炯地逼视一群人。“你们只听皇上的话?哀家说的你们通通不当一回事是不是?”

 “奴婢们不敢!”“那还不动手!”看着太监们如攥一把茅草般抓住香妃那头浓郁如春云般的长发将她拖下地来,我心里陡地升起一阵快意。

 “啊!”惊醒的香妃以手撑地,惊慌地睁大了双眸,讶异地看着我和太后。我这才发现香妃有一双极其动人的眼睛。不是佟淑妃如艳艳如炙焰般的美眸,也不是赵贵妃般盈盈如秋水般的秀目。

 长长的睫毛,以难以言传的精致姿态围住了那剔透如黑珍珠的眼珠儿,眼波是完全的两泓春水样,揉碎着静静的温柔与蒙蒙的愁绪。如碧潭泛起微漪,如澄江倒映余霞,如深海浮动鱼影。对视只是片刻,她很快垂下了头,凝望地面,一言不发。

 这无言的姿态,不仅使我不是滋味,显然也激怒了太后,厉声喝打。太监不敢怠慢,慌忙举起了皮鞭。皮鞭一起一落,眼看着那孱弱的身子渐渐静止,衣衫上浸出了大团的血迹。

 香妃却始终没有抬起双眼,也没有发出一声呻吟或求饶声,浓发覆在地面,半遮住了那如白纸样的脸。“太后息怒!饶过香妃娘娘吧…”德光殿的宫人们见香妃没了动静,吓得已是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只管叩头求饶。

 我也不由得心生恐惧,要是皇上知道了—正盘算想过脱身两全之策出来,却听得太后道:“不许停!用力打!”

 执鞭太监战战兢兢地挥下一鞭,鞭子再度甩起时便带上了血红。看遍体鳞伤的香妃已经一动不动,执鞭太监早已害怕得哆哆嗦嗦,旁边地上一大群太监宫女们还在叩头求开恩,我急忙对依旧面色铁青的道:“皇额娘…”

 “给朕住手!”突地一声怒吼,怒容满面的皇上带着人大踏步闯了进来:“你们好大的胆子!”

 “给哀家继续打!”太后针锋相对,厉声喝斥。执鞭太监哪还敢动手,只吓得跪在地上,一劲儿叩头:“皇上息怒!太后息怒!皇上开恩!太后开恩!”皇上扑上去将香妃搂在怀中,又痛又急地低叫:“苏儿!苏儿!醒醒!”一边大叫:“御医!快传御医!”

 一面站起来,将人事不省的香妃抱上了龙床,立刻围了一圈太监宫女们。回过头来,皇上方才被熊熊火焰焚烧的双眼已恢复了平日的冷漠与平淡。

 “儿臣有一事不明,想禀问皇额娘。”“哀家听着呢,皇上。”太后也不冷不热。“香妃一向寡言少语,从不沾惹是非,不知何时惹怒皇额娘,导致皇额娘亲自儿臣寝宫向香妃兴师问罪?”

 太后冷哼一声,傲然道:“狐媚皇上,惑国秧民,这种狐狸精,怎能不除之而后快?”接着又道:“皇上!哀家是为你好。堂堂大金国皇帝,不要为了一个不贞洁的汉人女子坏了朝纲,忘了祖先宗法,丢了大金国的脸面…”

 “那么皇额娘打算如何处置香妃?”我不敢置信地发现,皇上居然带着一丝微笑。“重责五十,逐出皇宫!”太后只当皇上被劝转了,语气也和缓下来。“那么,刚才香妃挨了多少鞭?”

 皇上和颜悦色地问刚才的执鞭太监。“回…回皇…上…上…十…十…一…鞭…”后者抖得如同筛糠。皇上从容地脱下了龙袍,跪在了太后面前。

 “还有三十九鞭,请皇额娘亲自动手吧!”满殿的宫人吓呆了,我惊呆了,而太后,大惊失色。“皇上,你…你…”“皇额娘,香妃是儿臣的性命。皇额娘要打她,请先打。要将她逐出皇宫,除非将儿臣一同贬为庶民。”

 皇上徐徐站了起来:“所以,既然皇额娘不舍得打儿臣,那么,以后,也请皇额娘不要再为难香妃。”说完,皇上的声音陡地威严起来:“来人!送太后回宫!”太后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皇儿…你…你竟为了那个贱人…六亲不认…”

 “皇额娘说差了。”皇上心平气和地说道:“只要皇额娘答应儿臣不与香妃为难,儿臣自然会一如既往地敬爱皇额娘。”

 太后颜色惨淡,道:“很好…很好…你与你皇阿玛还真是一脉相承…好罢!哀家就答应你,不再和你的爱妃作难!回宫!”

 我怔在原地。刚才那骇人听闻的宣告使我的心沉到了底。这种炽热的感情,仅仅是皇帝对妃子的一时宠幸么?这种火样的情爱,是两个月就能滋生出的么?皇上没有注意到我。

 他正焦急地站在床边,凝视着正被御医、宫人环绕的香妃。就象平时一样,当皇上望着时香妃,他总会忽略身边的一切人。

 我的心被悲哀和妒忌侵蚀,因为,女性和妻子的直觉使我明了,香妃,于皇上,将不再是一种昙花一现式的存在,她不会复蹈佟淑妃、赵贵妃们的命运…为什么?我真想知道…***

 “碧圆自洁,向远洲浅浦,亭亭清绝。犹有遗簪,不展秋水,能卷几多炎热?…”穿着金国宫装的北国女儿们,却娴熟地撑着兰舟,在满湖亭亭如裙的青荷间穿梭。

 还是春末呢,莲花不见着踪影,只有荷叶田田,肆意铺展绿意。时而清风徐来,可不就是一派“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境界了。这座日夜兼程,历时两月即成的人工湖,显然吸引了皇宫内的所有人的兴趣。

 湖畔柳间,朱栏曲折,偎红依翠,衣香鬓影,笑语婆娑。但仔细一瞧即可明白,大部分人的视线,都在有意无意地飘向湖对岸,那座洁白精致的小楼。结雪洲。香妃的住所。虽然知道香妃鞭伤未逾,卧病在床,皇上禁止任何人前去打扰,我还是沿着湖岸,缓缓走近那座玉楼。

 “贵妃娘娘,皇上口谕,香妃娘娘卧病期间,任何人不得入内。”守门的太监神色恭谨却语气倨傲。是呀,为了香妃,太后和皇上横生冲突,可是惊动皇宫六院的大事呢。

 多少妃嫔宫人不断派人去探消息,只盼太后能将香妃逐出皇宫,谁知盼来的竟是太后的退步和德光殿太监们学得活灵活现的皇上的宣告“香妃是朕的性命”

 …再是特地为香妃建了这香雪湖,建了这结雪洲,这下,谁还不知道香妃是皇上的心头肉?结雪洲的太监宫女们,瞬间都水涨船高,身价百倍,别宫的太监宫女们都得退避三分了…“请禀知香妃娘娘,锦园求见。”

 我浅浅一笑。守门的太监有点意外,但也未多话,转身进去了一个。不多时便出来了,神色极其恭敬:“娘娘有请。”

 我冷冷地笑了。香妃,也许会不见任何人,但不会不见我。跟着太监进入楼中,其中精心的布置,呈现出朴素之风与华贵气象的浑然一体。

 不知是香妃的随心所欲还是皇上的苦心经营?正忖度着,太监领我在一扇门前停下了,恭敬地对帘内躬身禀告:“娘娘,贵妃娘娘已请到。”

 珍珠帘内细细攒出一缕暗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柔软而略微低哑的声音:“快请进来罢!”躺卧在软榻上的香妃,神色甚是苍白。见我进去,漆黑的眸中闪出了喜悦。

 “锦园,过来坐吧!”看着香妃将伺候的宫人全遣了下去,我遵命在榻前的锦墩上坐了下来,冷冷地说:“香妃娘娘,身体可大安了?妾妃是专程来探病的。”香妃眸中的笑意顿时冻住,脸色越发苍白。

 “锦园!你,你还,还不肯原谅我们么?”“你们?”我冷笑一声,刻薄地说:“你们是谁?是指您和您女儿的驸马,当今的大金国皇上么?恩?敬爱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