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月在天空高高悬挂,几只乌鸦飞过,发出几声凄凉的鸦叫。

血月之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尸体,鲜血在地上肆意流淌,汇聚成血色的小溪。尸体大多数残缺不堪,各不相同,相同的是——

他们脸上惊恐的表情。

唯一在这片大地上站着的是一个浑身上下裹在黑袍里的人,连脸都被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抬起双手——他的左手苍白纤细,右手却只剩下白森森的骨架,在满地尸体的环境下更令人不寒而栗。

裹在黑袍里的人抬起双手,汇聚成小溪的血流随着这个动作自发动起来,蜿蜒曲折,仿佛有一只手蘸着鲜血在这片大地上作画一样。

如果从空中往下看,就会发现这些繁复的纹路渐渐形成一个诡异的阵法。

阵法中心正是黑袍人。一阵带着令人几欲作呕的血腥味吹过,他头上的兜帽被吹落,漆黑如夜的发丝搭在肩头。

他的右半边脸被一个骨质面具遮住,左半边脸精致苍白,黑曜石一般的瞳眸中没有半点光亮,毫无生气得像个人偶。

辛苦了这么久终将要成功的阵法,都没让他有半分动容。

经过特定路径的血流汇聚到他的脚下,黏腻的鲜血弄脏了他的黑色长靴。他抬起那只已经化为白骨的右手,开口:

……

“砰!”

一道金色的光从天斜劈下来,若不是黑袍人反应足够敏捷,现在已经被那把金色的剑劈成了两半。

裁决之剑,传说中天使米迦勒斩杀魔鬼的武器。

黑袍人沉静如死水的眼眸动了动,定在那个持剑的身影上,仿佛是毒蛇锁定了它的猎物。

一击不中,少年倒提着裁决之剑向他的方向冲了过来。

他,杰伊,是圣殿圣子,光明的化身,既然他见到了这个残害无辜平民的邪恶阵法和这个黑巫师,就不会放他离去。

这种人……就该消失在世上!

浅栗色的短发在空中飞扬,少年橄榄绿的眸里全是坚决。

双方交接,金色的锋利剑刃和森白的臂骨撞在一起,发出金属撞击的沉闷声响,甚至溅出了几点细小的火星。

黑袍人看了一眼被砍出一道浅浅黑色痕迹的右手,眼眸中没有半点波动,再次迎了上去。

杰伊心里一惊,裁决之剑这种充斥光明元素的武器对黑暗生物的伤害有多大他心里很清楚。他第一次拿到裁决之剑的时候不懂它的威力,带着它去驱赶城镇的恶魔,只是刚刚将剑拔出剑鞘几寸,所有的恶魔都哀嚎着消散了。

而这个黑巫师竟然硬抗了一剑只留下一点痕迹……

难道他是哪位名扬大陆的黑巫师?

杰伊在脑海中寻找一会,没想起符合描述的黑巫师。

黑袍人还在紧紧地盯着他,白骨右手抬起来,看着马上就要发动攻击了,杰伊只好用裁决之剑一挡,也开始攻击。

少年的攻击既快且密,就像是永不停歇密不透风的暴风雨。黑袍人却不再攻击了,只是不断后退躲避,偶尔才用手格挡一两下。

杰伊不懂黑袍人为什么不还手只挨打,但在紧密的战斗中,他也没工夫思索太多。

……

许久,杰伊额前栗色的发丝都被汗水浸透了,黑袍人却还是悠悠闲闲地躲避着自己的攻击。一旦他停止攻击,黑袍人就会反过来攻击他,缠得他想离开告知神殿都没办法。

正当杰伊一边战斗一边想怎么破局时,他一只脚踩进了血泊中。

黏腻的血液沾上他的靴子,他一阵恶心,却顾不得这么多了。

只能用那一招了。

杰伊咬紧牙关,双手握剑,将剩余所有的力量灌注在剑中,金色的裁决之剑发出刺眼的光芒,仿佛破开乌云透出的金色阳光,驱散所有黑暗。

剑尖直指那个人——

他想,没有人可以比光更快。

但,那个黑巫师竟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到了他身前,苍白修长的左手握住了光芒大盛的剑尖。

什么?!

那个黑巫师竟然轻轻巧巧地用两根手指夹住了裁决之剑,紧接着,一股杰伊无法抵抗的巨力传来,裁决之剑就脱手了。

人偶一样毫无生气的巫师似乎没看到杰伊脸上惊愕的表情,食指和中指夹着金色光芒的长剑,一甩手,就不知道丢到哪个尸堆里了。

杰伊震惊得呆立原地,都忘了眼前的人是多危险的存在,哆嗦着嘴唇:“你……你是谁?你怎么……”

黑巫师淡淡扫了他一眼,并未回答,只是抬手,一个空间魔法将他打离了这片鲜血和尸体横行的阵法。

他没在意这点小插曲——是的,神殿圣子,公认的术法天才,带着传说中的光明圣器的攻击,对他来说不过是小插曲。

他走回阵法中央,满意地感受到阵法的节点都沾上了那个少年的光明气息——原本他都打算放弃用光明元素了,举起双手,继续吟诵咒语。

鲜血描绘的阵法缓缓蠕动,在阵法中央汇聚,黑巫师的脚边出现一个暗紫色光圈,一团光影在其中模糊不清。

……

杰伊还想要找回裁决之剑,但他发现他已经进不去原来和黑巫师的那片阵法了。他一咬牙,决定立刻赶回神殿告知长老,有一位可怕的黑巫师用很多尸体布置邪恶阵法!

所有的光明元素都在他使出最后一招时灌注到裁决之剑里,现在他连召唤坐骑的力量都没有,只能沿着来时的路奔跑,希望能找到乡镇的小神殿,通过神的力量通知长老。

他喘着粗气,汗已经湿透了背脊——不是累的,是惊恐而出的冷汗。

就在杰伊看到远处尖尖的屋顶,欣喜之时,一个声音出现在他的耳边。

“噗通。”

那是他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

瞳孔骤然放大,杰伊睁着橄榄绿的双眼,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左胸的衣袍,跪了下来。

“呜……”

好痛啊……

他扶着旁边的大树,大口大口喘息着,心脏的疼痛愈来愈烈,痛到他几乎无法呼吸。

杰伊模糊地想:难道刚才的黑巫师给他下了什么诅咒吗?

真可惜,他竟然就这么……

……

杰伊一睁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在一片巨大的尸山血海中。

比刚才和那个黑巫师战斗的地方还要大。

他迷迷糊糊地站起来眺望了一下,惊恐地发现,不是这片尸山血海大,而是这里的尸体大!!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人遗迹,一个尸体的手能抵得上他的脑袋大!

杰伊无措又茫然,即使他再天才,也只是个少年,害怕地发出了“咪呜”的声音。

咪呜?

咪呜??

杰伊抬起了自己的手,不,爪子。

白白的,软软的,毛茸茸,还有粉粉的肉垫,沾了一点血迹。

他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尸体变大了,是他变小了!还变成了一只小猫!!这还是和黑巫师相遇的那个地方!

可他不是进不来了吗?

而且那个黑巫师显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他,看行为似乎也只是不想他打扰自己运行邪恶阵法,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要给他下诅咒?

杰伊发出了迷惑的咪呜声。

咪呜到一半,一双冰冷的手抱起了他。

杰伊转过头一看,那张被一半骨质面具遮掩,一半精致却毫无生机的脸映入眼帘。

“咪——!”黑巫师!杰伊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尖利地叫道。

为什么要把我变成猫!技不如人被杀死就算了,还要把我变成猫留在身边折辱吗?

杰伊想起那些黑巫师把人变成动物,关在笼子里折磨致死的传说,又厉声叫了一声。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屈服在你的淫丨威之下!我是神殿圣子,一生都不会背叛光明!

……

温特伯恩,也就是黑巫师将小猫咪举到自己眼前。

沉静如水的黑瞳里透出一点疑惑。

“为什么……是白的?”

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许久没说过话。

手里的小猫奶凶奶凶地叫了两声,听到他这句话后,又疯狂挣扎喵喵叫。

如果他能听懂小猫说的话,就会听到:我怎么不能是白的啦?!

可惜温特伯恩听不懂,他以为是自己的骨手硌到小猫了,将它转移到自己完好的左手上,一只手抱着猫,离开了这片尸体横行的地方。

……

一间再平凡不过的小木屋中,有着平凡的书桌,平凡的壁炉,平凡的床。

杰伊被黑巫师放了下来,趁着他离开,便巡视起了“黑巫师的老巢”。

巫师的住所,不应该有剖开的血淋淋的尸体,咕嘟咕嘟煮着的暗绿色魔药,巨大的装满了邪恶魔法书的书架吗?

这种看起来像是普通小镇居民的屋子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巫师在迷惑他,这里根本就不是他原本的住处?

杰伊紧张地徘徊了许久,黑巫师也没有回来,他跳上床,气哼哼地在枕头上踩了几个血色爪印,泄气地窝着不动了,眯着橄榄绿的猫眼。

想这么多都没用。

他现在被黑巫师变成了一只猫,什么都任他摆布。

翻了个身,他又想。

不知道遗失的裁决之剑会不会被长老们找到,从而知道他失踪了呢?

说起来也奇怪,裁决之剑虽然是光明系的圣物,但对黑暗生物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那个黑巫师拿到裁决之剑竟然就这么丢了。

小木门的轴承似乎许久没上油了,一推开就发出难听的“吱呀”声。

换了一身和之前一模一样黑色宽袍的温特伯恩走进门,将雪白的小猫一把抱起,用沾了水的棉布擦干净了沾着血液的四肢,又将头脸和身体都擦一遍,杰伊已经懒得挣扎浪费力气了。这之后,他把被猫弄脏的枕头拿了出门。

不一会儿,就带着雪白干净的枕头回来了。

温特伯恩觉得猫可能喜欢枕头,就把擦干净的猫放在了枕头上。

杰伊:……

他老老实实地趴下来,头枕在自己的尾巴上,不动了。

温特伯恩也跟着躺在了床上,面朝着雪白的小猫。杰伊咪了一声想逃开,却被温特伯恩用手固定在枕头上。

真奇怪,召唤出来的猫一点都不亲近他。

温特伯恩想,也许是因为添加了光明元素的缘故,让它下意识排斥自己。

他一手拢住想逃开的猫咪,将它贴近自己的没有面具的一边脸颊,小小地蹭了一下。

毛茸茸的,白白的。

……有温度的。

杰伊生无可恋地被冰冷的黑巫师靠着睡觉。

太冷了吧!这个人简直就是个吸热的大冰块!

冷得它根本睡不着,还挣扎不出来!

但身边的黑巫师很明显是睡熟了,杰伊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杰伊盯着黑巫师安睡的脸,突然想到,这个巫师露出来的半边脸精致好看,却用面具遮住了另外一半。

不知道……他的面具下面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在杰伊的脑海里疯狂蔓延,特别是这张脸近在眼前,还有一半贴着自己的身体。只要伸伸爪子,就能把面具勾下来。

但这会惹怒黑巫师吧……

用面具遮挡,那就表示面具下的模样不想让别人看到。要是被别人猛然撤下面具,黑巫师会不会气得杀了自己这只小猫咪泄愤?

杰伊默默地缩回爪子。

虽然他说过巫师与其折辱他不如杀了他,但现在还没有要折辱他的迹象,杰伊并不想自己找死。

就在这时……

温特伯恩动了动,面具正好搭在杰伊收回的爪子上。

杰伊还没反应过来,爪子就勾掉了他的骨质面具。

杰伊:!!!!

脑子里想着要死了要死了,杰伊在无意识间抬眼看到黑巫师的脸,惊恐地大叫起来。

温特伯恩面具下的半张脸已经腐烂了大半,鲜红的肉翻出,甚至能见到凸出的白色颧骨。一只黑黝黝,毫无感情的眼在腐烂的肉中间,随着杰伊的动作动了动。

温特伯恩没有立刻带上面具,还是一手就按住了猫咪,自言自语:“这么害怕吗?”

小猫还是不停地在他手下挣扎,四只爪子胡乱挥舞,伸出的爪尖甚至划开了黑袍。

黑袍被撕出一道大口子,杰伊看了一眼,更是害怕到了极点——

不止他的右手,黑巫师的右半个身体都是白骨!

温特伯恩强行按着猫,将自己一半苍□□致一半腐烂恶心的脸凑到猫跟前:“你是猫,为什么会怕不正常的人?”

杰伊吓得不敢挣扎了。

温特伯恩这才满意了一点,伸出骨手揽住小小的雪白色猫咪,小心地碰了碰它毛茸茸的头顶,说:“猫是不会怕我的,你是我做出来的,更不应该怕我。”

你从哪里得知的猫不会怕你啊??

杰伊很想喵喵大叫反驳他,可是贴着冰凉的身体,想到这个黑巫师强大到可怕的力量,它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