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他安稳地躺在一张襁褓里,眼前是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有着一头波浪卷头发的女人。女人右手撑着下巴,正安安静静地盯着以撒看,一边看,一边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以撒尝试着动了动身躯,费了好大力气,才堪堪挪动了一毫自己的手臂,然后他便看见了一条肉嘟嘟的胳膊。

视线努力向下,便能看到一双肥嘟嘟的小脚。

他整个人就像是缩小了数倍一样,返老还童到了婴幼儿时期。

似乎是注意到了以撒的动作,女人微笑着,用手轻轻抚摸着以撒的脸颊,口中哼唱着一曲不知名的舒缓而安静的小曲。

以撒努力地张开了嘴,想要问一句这里是哪里,可是出口却并不是清晰的话语,而是一声声哭喊。

女人见状赶忙用双手抱起了以撒小小的身躯,然后轻轻摇晃着手臂,试图平息以撒的情绪。

“以撒乖,以撒乖,有妈妈在这里呢。有妈妈在,小以撒不用害怕。”

女人温柔地说。

妈妈?妈妈……

以撒听着女人的话,心中惊起了晴天霹雳。

如果他没看走眼的话,眼前这个女人分明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吧?人类怎么变成他的妈妈了?他不是恶魔吗?

一瞬间,一个名词在以撒脑中闪现。

混血。

恶魔和人类的混血其实并不少见——当然也说不上多常见。作为恶魔与人类的杂交,混血种往往在人类和恶魔双方都讨不了好。人类认为恶魔都是邪恶的,即使是混血也野性难驯。恶魔则认为混血实力低微,血脉不纯,视之为恶魔的耻辱。因此很多混血种恶魔往往过得十分凄惨,一辈子夹缝里做人,几乎永无出头之日。

想不到,他堂堂以撒大魔王,居然是一个混血种。

以撒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女人,只见她拿起了一个小狗样式的布偶,在以撒面前自说自话地晃动着布偶,做着各种滑稽的动作。

以撒听见自己开心地笑出了声——那是一种来自于这具身体本能的,他无法操纵的开心。

眼看着以撒笑出了声,女人也跟着温柔地绽放出了笑容。

窗外,落日的余晖从透明的窗照进来,倾洒在女人身上,为之蒙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时间似乎就要停止在这美好的一刻。

突然,小屋的门被从外打开,一个头上长着犄角的男人破门而入。

那是一个恶魔,看模样,和以撒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贝蒂,他们来了!”

那个男性恶魔焦急地说道,似乎身后有穷追不舍索命而来的恶鬼。

接着,他看到了以撒。

“带上儿子,我们快走!”

儿子?

哦,原来这个突然出现的恶魔就是以撒这具身体的父亲。

可是,究竟是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他看起来如此慌张?

以撒躺在贝蒂的怀中,感受着贝蒂慌张走路时的颠簸,心下不禁充满了疑问。

对了,他这个父亲刚刚说过他们快来了……可是……他们又是谁?

以撒发现自己就像体验了一场全息电影一般,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不能有丝毫作为。

贝蒂抱着以撒,慌忙收拾好了行囊,然后紧紧高跟随着以撒的父亲,走出了这间原本温馨无比的小屋。

屋外,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霞,一排大雁在橘红色的天空展翅飞翔着。

屋外是一片宽阔的绿油油的草地,傍晚的风轻轻吹过,草丛沙沙作响。

“雷卓斯……”贝蒂抱着以撒,轻唤出声。“我们该往哪里走?”

那个一直走在贝蒂身前的男性恶魔缓缓驻足,转过了身子。他看着贝蒂,张了张嘴。

“你先带着以撒走,我给你们断后。”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了屋外不远处的山林。

在夕阳下,构成山林的树木的树枝诡异地拼凑出一幅图画着人脸的画卷。

“到那里去躲着,等我来找你。”

“不行!”贝蒂打断了雷卓斯的话,“我不能任由你一个人去面对他们。”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以撒放到了雷卓斯的怀中。

“就让我去面对他们吧。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不行!”雷卓斯又将以撒放到了贝蒂手中,“我是你的丈夫,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而且此事皆因我而起,说什么也该是让我去面对他们才好。”

“可是!——你去的话会没命的!他们可不会对恶魔手下留情!”

贝蒂喊着,又将以撒放进了雷卓斯的怀中。

“可是!难道你去他们就会对你手下留情吗?一个与恶魔私奔的人类又能讨到什么好处?还是让我去面对他们吧!”

以撒再次被放回进贝蒂的怀中。

感觉自己像是个滚来滚去的被不断传球的保龄球的以撒:……

你俩有完没完?有话能不能边走边说,再这么墨迹下去,那些人可能就真的来了。到时候你俩可能一个都走不掉了!

真是的,做个梦都这么折磨人!

以撒很想催促在这你推来我推去的俩人赶紧走,但是此时此刻,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张开嘴。他似乎被完全排斥在外,只能一个旁观者的身份观看这出狗血的爱情逃亡大戏。

终于,一声穹劲有力的大喊划破了天际,突兀地在这片安静祥和的草地上响了起来。

“可恶的恶魔!居然敢在我们人类的领土上撒野!”

雷卓斯和贝蒂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年老的头发花白留着长胡子的老头正站在不远处,在他的身后,是许多手持刀剑的士兵。

老头看见了贝蒂,眸中有一瞬间的闪光。

“贝蒂!我的乖女儿!”那老头大喊道,“别被你身边那只恶魔迷惑了心智!快快回到我们大家身边吧!”

“回去?”贝蒂反问出声,“我怎么回去?回去被你们治罪吗?”

那老头听见治罪两个字,情绪变得更加激动。“不!不会的!国王陛下说过了,看在我们阿尔萨斯家族的情面上——只要你现在弃暗投明,放弃你身边这个恶魔,国王陛下他是不会治你的罪的!”

贝蒂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竟然笑出了声。

在夕阳下,她笑得肆意而又张狂。

“父亲……也就只有你会相信国王的话了。”贝蒂说着,眼角似有泪水滑落。“我将他最心爱的儿子弄成了残废,哪可能被这么轻易地放过去?他所说的话,无非是看在目前我们阿尔萨斯家族势力滔天的份上做出的暂时忍让。这次对于他来说可是一个极易拿捏我们家族的机会,他哪会这么轻易放过?”

“所以……父亲……放弃吧。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贝蒂一边说着,一边搂住了雷卓斯的手臂,似乎在以此表达自己至死不渝的忠贞。

眼看俩人双手挽在一起,还不等贝蒂父亲有所说话,一位身着黄色披甲的将军突然举起了手中的刀剑,大声喊道:

“兄弟们!让我们一起把这个胆大包天的恶魔和这个已经完全受到恶魔蛊惑的妖女绳之以法!”

这句呐喊就像是一个信号,在瞬间,那些原本站在贝蒂父亲身后的士兵就像脱了僵的野马一般,挥舞着刀剑朝雷卓斯和贝蒂而去。

雷卓斯看着贝蒂,轻轻伸出手抚摸了一下贝蒂的脸颊。贝蒂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抱着以撒,然后将自己的头埋进了雷卓斯的怀中。

“这辈子能嫁给你我并不后悔,雷卓斯。”

“就让我们下辈子继续在一起吧。我,你,还有我们的以撒……一起在下辈子团聚……”

回应她的是雷卓斯的一声叹息。

“抱歉,贝蒂……”

雷卓斯说。

“我还是没法做到亲眼看着你死去……你不该把自己的大好年华……浪费在我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雷卓斯突然掐住了贝蒂的喉咙。双手轻轻用力,贝蒂便无法开口说话。

接着,便听到雷卓斯大喊:“这个女人是被我胁迫的!刚刚那些话都是我施法让她故意说的!你们要再敢过来一步,我就杀了她!”

眼看着自己女儿的事情似乎有了转机,贝蒂的父亲赶忙站了出来,厉声喝止了冲在前面的士兵。

“都住手!你们听到了吗?我女儿是被威胁的!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去杀那只恶魔!他才是罪魁祸首!”

感觉自己目睹了一场某芒果台七点半独播剧场狗血剧的以撒:……

大哥大爷们,你们这个暗示能再明显一点吗?生怕别人听不出来你们是想帮贝蒂洗清嫌疑吗?

以撒在心中默默腹诽道。

可是出人意料的,那帮士兵居然还真就听信了雷卓斯那一番胡言乱语,听话地停下了脚步,站在离雷卓斯五步远的地方,举着刀剑没了动静。

好吧,这群人可能真听不出来……

雷卓斯眼见自己计谋得逞,飞快地将贝蒂往旁边的地面上一推,然后展开背后的翅膀,直接飞入了不远处的山林中。

刹那间,那些士兵就像醒了神一样,继续挥舞着刀剑冲了上去,只不过与上次不同的,这次他们的目标里并没有包含贝蒂。

以撒看着这群呼啸而过的士兵,只觉得他们智商简直是负数。

这场荒唐的梦到这也终于落下了帷幕。

等以撒醒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在梦中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传递给了本体。

正躺在床上咸鱼地混吃混喝的安达尔在大脑中接收到以撒的信息后,第一眼还只是准备当看狗血电视剧一样随便看了一下全当打发时间,第二眼却突然品到了一丝不对劲。

那个叫雷卓斯的恶魔——以撒的父亲好像看着有点眼熟。

安达尔左思右想,想了好半晌,才终于回忆起了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对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