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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黎与秦笙二人放慢行路速度,在太阳快与西边缥缈峰交错之时进了清溪镇。

清溪镇临近洛清运河,往来商户众多,街道之上随处可见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小摊小贩。

夕阳西下,大地沐浴在余辉的彩霞中,尽管雪铺满地,却仍有人们三三两两地在街道上漫步,商贩们高声喊叫着像向路过的行人不断的举荐着自己的商品。

错综复杂的小道阡陌交通,晚风徐徐地拂送来一阵阵白梅花木夹杂的幽香,使人心旷神怡,更觉夕阳无限好。

“秦笙,你说是不是因为你我在篱居内待久了,竟然忘了这世间竟还有如此夕阳余晖!”

简黎勒住缰绳,白云抬着蹄子停下,随口咬了一嘴干草在嘴里嚼着。

远处一抹殷红色的夕阳照在缥缈峰上,拨开了层层乌云后显得湛蓝湛蓝的天空浮动着大块大块的白色云朵。

“兴许确实如此,待在篱居那一方天地里,终是使人目光短浅!”

胭脂挨着白云停下,凑过马头试图从白云嘴里分一杯羹,秦笙笑着跳下马,牵着胭脂来到小道边上,让它自食其力。

“池鱼归渊,炊烟唤子,客旅兼程,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无故渊无炊烟,却是四海为家的漂泊客驴!”简黎的双眸依旧望着不再刺眼的夕阳。

夕阳吻地的轻响,划分了白天与黑夜,那投林的倦鸟,也便如诗人焚烧的诗稿,载着夕阳的殷殷血焰归去,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天界里。

“羁鸟旧林,天澜城里,不是有人正盼着公子回去吗?”秦笙拍拍胭脂的马脸,也不管此话说出口简黎会是怎样的反应。

以毒攻毒,但愿他能早日痊愈。

一阵清爽的夜风扑面而来,简黎觉得仿佛一切烦恼与疲惫都置之度外了,身体的每一根紧张的神经也渐渐舒缓了。

风吹皱的江面,泛起了层层涟漪,折射着殷红的霞光,像撒下一河红色的玛瑙,熠熠生辉。

风儿吹动树叶那飒飒作响的声音,像唱着一首动听的歌,高空的风,恣意地追逐着、戏弄着,撕扯着云朵。

“人说高山流水遇知音,我遇的却是烦人精!当年离开天澜城,就没想过还会再回去!”简黎垂下眼眸,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可是谁叫他是他呢!”

秦笙不再接话,任由胭脂在一旁遛着,他远远看去,呈现在眼前的便是洛清运河,竹子的色调和晚霞的红晕,使洛清运河又增添了一份静谧的气氛。

而竹子那风度翩翩的倩影和晚霞那瑰丽似锦的光,在他心中又多了几分亲切。

渔船点点,在江面划开了一道波光粼粼的水纹,如浪花上的花蕊,在斜阳的陪伴下,家人的期待中,满载而归。

“公子你瞧,归鸟盘旋江面,那翅膀仿佛擦过晚霞,此时正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我果真不应与你待在那深山老林里!”

秦笙将胭脂牵回道中,又解下酒囊灌了一口酒,暖意又开始涌出。

“哈哈哈,此时此刻我真是伤心难过得很,那个唯一愿意与我待在一起的木头居然也开始嫌弃于我了!”

简黎望着这一副静谧的小桥流水之景又听得秦笙的抱怨突而忍俊不禁。

世间万物之纷纷纭纭,自己是时候该从以往的伤痛之中抽身而出了,蚕往往作茧自缚,自己,亦不能如蚕一般。

太阳落山了,燃烧着的晚霞也渐渐暗淡下来了。简黎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混沌,他依旧望着远处,眼底泛起一丝波澜。

“公子,若是再不去客栈,唯一愿意待在你身边的木头可要成路边冻死骨了!”秦笙看着一动不动静立在那一脸陶醉的简黎,他是真的无法承受这样的寒冷。

先祖曾说过:下雪之时的严寒不及化雪之时的冰凉。这不久便要迎来上元节,原本铺满大地的白雪屏障纷纷开始褪去,却更加寒冷了。

秦笙看着简黎有些落寞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这位公子,什么优点都没有,却偏偏有一个很大的缺点,过于重情重义。

表面上看起来放荡不羁,内心却柔软细腻,三年来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他梦中的呓语,皆是当年军中战友。

秦笙所不知道的是,简黎脚步之所以沉重全只是因为在这风口站了太久而导致双腿麻木难以以正常姿态走路,落寞的背影,不过是假象罢了。

十二岁就上阵杀敌之人的心,比常人顽强上千甚至上万倍。

二人来到一家众客纷纭的客栈,里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简黎本想避人耳目,却不曾想这些食客中居然有往日来风陵渡求过医之人,秦笙正要同小二要两间房,靠近简黎身侧的一个醉汉便摇摇晃晃走到简黎身边,一副与简黎很熟稔的样子。

“哟,这不是简神医吗?今日怎么得空来这清溪镇了?”

。简黎被这大汉满身的酒气熏得有些头疼,许是在外站了太久,他掰开醉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清溪镇乃钟灵毓秀之地,怎会有你这般粗俗蛮夷之人!”

这醉汉不识得几个大字,自是不明白简黎言之何意,而周边一些文人食客却低低的笑了起来,大汉见状只觉颜面有损,便趁简黎不注意抽出腰间的大刀便向他砍去,身后惊呼声一片。

简黎冷笑一声,轻而易举的截住刀身,又顺势一提,借力打力,大汉便被自己的刀柄震出了三尺远。

随着一声闷哼,方才还叫嚣着的大汉便倒地不起,在身后看热闹的秦笙冷哼一声,

“公子,玩够了吗?若是玩够了,我们便吃饭吧!不然唯一愿意待在你身边的木头就要成饿死鬼了!”

“你先让小二上菜便是,我先教训一番这个不懂的什么叫做感恩的蠢货!”

简黎加重最后两字的音量,众人却看不出他脸上的情绪。此时的简黎,内心实在需要一个借口来发泄,他憋得太久,以至于这些人,忘恩负义。

“你说什么!”方才还倒地不起的大汉沿着桌角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闻言对着简黎怒目而视却不敢上前。

“我说今日我便教训教训你这般不懂得知恩图报的蠢货!吐字清晰声如洪钟,该听清楚了吧?”

简黎记起这个大汉名叫王莽,人如其名,做事莽撞目不识丁,活脱脱一个市井无赖,家中有一七十老母,去年冬日里在院中扫雪不慎被毒蛇咬伤,说来也怪,冬日里蛇实属罕见,若不是王莽平日里欺凌他人,王母恐不用遭此劫难。

在镇上横行霸道了一天的王莽回到家中便发现晕倒再地的老母,他曾听闻风陵渡篱居隐士简黎乃江湖中富有盛名的神医,便连夜赶往风陵渡求医。

无奈送到篱居时老母中毒已久,简黎不得不舍弃王母一条腿保全其性命,王母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感恩戴德,而这王莽却四处宣扬篱居简黎负神医之名行的却是庸医之道。

在这个市井恶霸的大肆宣扬之下,三人成虎,开始有人怀疑自己的行医之道,渐渐地再无人来篱居求医,自己也倒是落个清闲,就是这日子,不怎么好过。

其他食客之中也有识得简黎之人,虽未亲览过简黎的真容,而简神医之名却是如雷贯耳。

一个容貌清秀的食客起身来到简黎身侧,朝他躬躬身,算是打了个招呼。“简神医,此人外强中干,腹无点墨,便勿要与他置气了!”

简黎打量着眼前这个食客,文文弱弱之相,不是个秀才也应该是个文人骚客。

“阁下可知这王莽与在下的过节?”

声音没有丝毫的温度,旁人听了只觉心底发寒,却有两个意外。秦笙兀自吃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也不管简黎作何,而书生却朝着简黎淡淡一笑。

“君子不拘小节,简神医盛名在外,若是今日与此等籍籍无名之徒为难,传出去,便有损简神医之风度!”

简黎闻言微微挑眉,“此人传我负神医之名行庸医之道,是可忍孰不可忍,阁下是要我咽下这个闷亏了?”

“在下绝非此意,简神医......”

未待男子再开口,简黎不耐烦的踢了一脚还在一旁站着的王莽,脑子处于混沌之态的王莽又被踹翻在地,男子见状眉头皱了皱,不再说话。

简黎此时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他早已饥肠辘辘,抬眸便看见秦笙一人正对着满桌菜肴大快朵颐,一时间有些气结,他不满的嘟着嘴,踱步到秦笙对面坐下。

“完事了?”秦笙看着坐到对面的简黎,语气有些戏谑。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我饮不尽器,半酣未尤长。偶得酒中趣,空杯亦长持,面对如此佳酿美酒,何故让庸人误了乐趣!”

简黎给自己斟满一杯清酒,仰头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之后,简黎环顾四周,食客已皆数散去,却独留方才与自己搭话的青衣男子。

男子见简黎看向自己,朝简黎微微颔首,随后起身上了楼,王莽则是早已不见了踪影,果然是市井流氓的行径,眼高手低。

简黎冷哼一声,秦笙闻声抬眸看了简黎一眼,“简神医,早些休息,别忘了明日去刘大哥家帮小儿诊疾之后便得前往天澜城,陛下还在等着你呢!”

“不去!让他等着!”

简黎起身往楼上走去,秦笙摇摇头,对简黎莫名的小性子有些无语。

这人十二岁从军,在军中声名大噪之时也不过及冠之龄,三年过去,兴许还得感谢上苍,长安道之变并未让他迷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