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止轻咳了一声。

翎言很聪明,而且他是知道容晚来回天界会失去之前的记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定止要让自己当“定止”,但他很快就回过神,应了声:“哎。”

容晚来心里有点打鼓,他觉得“定止”的反应有些奇怪,像是并不欢迎自己,反之还带了些嫌弃。

容晚来的好心情一下就没了。

“师尊……”容晚来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翎言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嗯”了一声。

“打搅师尊了。”

容晚来说完后立刻跑了出去。

定止瞪了翎言一眼。

“不是……”翎言一脸痛苦:“兄弟,你这是搞什么啊?”

定止道:“他不知道我是定止。”

翎言:“那你告诉他啊!”

定止:“我不能。”

翎言诧异:“为什么不能?”

定止想了想:“他从开始就默认了我不是定止。”

“可你就是定止啊。”翎言有些佩服定止的脑回路:“你告诉他不就完了。”

定止沉默了片刻:“他认为我不是定止时已经给我说了很多事。事已至此,只能先这样了。”

不知道为何,定止心里有一丝逃避。

容晚来如果知道了他身份,肯定不会以现在的态度与他交谈的,更别提把他内心对定止的感受全部倾吐给自己了。

定止觉得,现在与容晚来这样的关系就挺好。

说完,他转身就走。

“不是,喂!”翎言喊他。

定止:“多谢。”

他补了一句:“兄弟。”

这话翎言从未在定止嘴里听到过,一时还愣了半晌。

就这么一走神,定止已经不见了人影。

定止追过去后,刚一走出院子,就见小狐狸蹲在树底下,脸藏在了胖胖的大尾巴里,整只狐缩成了一个球,委屈巴巴的。

定止蹲下,在一团毛茸茸里找了下他的脑袋,伸手摸了摸;“怎么了晚来?”

小狐狸从尾巴探出一点点脑袋,嗫嚅:“好丢人啊……”

定止道:“为什么会觉得丢人?”

容晚来扒拉了一下尾巴:“感觉就像是表白被拒了……我在天界一直惦记着师尊,可他见到我一点惊喜也?没有,似乎是在责怪我怎么又下来找他了。”

“我以为他也?喜欢我,可根本就不是,原来在凡界时我一直都是单相思,这次又凑了上去……”

定止在心底好好问候了一下翎言。

他安慰容晚来:“他就是这个性格,没事的,他看到你时不是还很惊讶么,他对你的爱都藏在心底。”

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容晚来倒是很受用,从尾巴里把脑袋全部抬了起来:“真的吗?”

“嗯。”定止道:“他很喜欢你。”

容晚来眼睛亮晶晶的:“有多喜欢?”

定止沉默了片刻,语气轻缓:“他还留着你与他在一起时写的诗句,他的晚膳永远都会多准备一份,”

容晚来的耳朵立了起来:“哇!这么……这么好吗!”

“嗯。”定止向容晚来伸出了手?:“走吧,我们先去处理镇子的事,和‘定止’一起。”

“好!”容晚来开心了,跳进定止的怀里:“仙君走吧!”

翎言还是答应定止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便下山去陪他们处理事务,虽然被按了个“定止”头衔他很是无奈,但平心而论,他自然是希望定止与容晚来能再续前缘的。

“月……仙君,你们回来了。”宦湛琸在院内,看到两人进来,给他们打招呼。

容晚来朝他挥挥爪子:“是啊,你吃饭了吗湛琸,我好饿。”

宦湛琸点头:“我吃过了,你快去吃吧。”

他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仔细看了容晚来两眼。

容晚来歪着脑袋和他对视。

宦湛琸一拍脑袋,他发现哪里产生了变化。

——一个多时辰前容晚来还是坐在定止的肩上,出门一趟回来,就缩进人家怀里了。

宦湛琸还看到定止一直在摸着容晚来的毛,要知道这小太子脾气大得很,最讨厌别人摸他。

宦湛琸有些大跌眼镜,他们不是去找“定止”了吗??怎么容晚来和定止本尊关系突然变得这么好了??

“你先?吃饭。”定止对容晚来道:“吃完饭我们去镇上看看?”

容晚来点头,专心拿过烧鸡开始啃。

太阳还没落山,定止给府邸主人说了声便准备与容晚来宦湛琸一同去镇子上逛逛。

府邸的主人是一家大户人家,请浮阳宫前来帮忙除妖的,听说他们现在要去文秦郡,连忙道:“仙君,天马上黑了,你们要不然明日再去?我担心夜晚这些妖才会出来作乱。”

“无?事。”定止道。

“我们本来就是要去除妖的,它出来了才好呢。”容晚来吃饱喝足,瘫在定止怀里不想动弹。

宦湛琸忍了半天,还是没有对这只懒狐狸作出评价。

因为赫连尘和卫楠最近在准备升高阶的考试,所以没有一同前来,于是翎言让云瑶跟上定止一起,说能照顾照顾他。

但云瑶毕竟不会什么仙术,去镇上时定止便没有带她。

定止抱着容晚来,宦湛琸跟在他身后,?人一狐走在文秦郡的大街上。

有些反常,虽然日落西山,但也?不至于家家户户都家门紧闭,茶水铺餐馆,本应该是盈利的最好时刻,一路走来却没有见到几个是开着门的。

萧瑟的秋叶落在大街上,偶尔几个人行人通过也?是步履匆匆,低着头把脸埋在袖间,连多看定止他们一眼都不敢。

容晚来从定止怀里探出头来:“仙君,他们怎么全都大门紧闭啊?”

定止道:“在常人眼里,这些异常便是鬼怪作祟,他们无法应对,只能用这样的法子试图把鬼怪拦在门外。”

“鬼怪哪是一扇门就能拦住的啊。”容晚来嘀咕:“这不是自欺欺人嘛。”

“嗯。”定止道:“对于凡人来说,这是他们唯一的办法,也?求的安心。”

容晚来道:“那仙君你有任何想法吗?”

定止道:“我觉得是有什么影响了他们的心智。”

容晚来抬头:“嗯?”

定止:“本来只是一些小事,很好便可以调节。我调查了这些事情发生的经过,他们确也?找了中立的人来调节,都已经达成共识,却突然间,所有人又开始反目成仇,包括原先?做调节的中立之人,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这两个月间发生了三次,经过都是一模一样的。若说每次中立之人都有问题,或者吵架双方曾经有过仇恨,可能性是极小。”

宦湛琸:“我觉得仙君分析有道理。我在天界时听过,有一种叫踉魍的禁术可以无?限扩大人心的黑暗面,但凡此人有一丝怨气,踉魍就能起作用。”

定止一顿,而后道:“踉魍是天界禁术,只是最近并没有听说天界出现动乱,这个禁术应当没有被人偷学。”

宦湛琸道:“这倒是。”

定止道:“如?果是踉魍,处理这件事的就不会是你与晚来了。”

宦湛琸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是啊,那肯定就是我爹亲自下凡来处理了……但我再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蛊惑人心的。”

定止道:“那便有可能是妖。”

“妖?”

定止道:“万事万物皆可滋生妖,目前下定论还为时尚早。我们去上次事件发生的那家人问一问。”

宦湛琸敲了敲门:“有人吗?”

里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但半晌没人开门。

宦湛琸看了眼定止,又道:“我们是浮阳宫的,想来问一些事情。”

终于有人来开了门,是一位老妇人,颤颤巍巍拉开了个缝:“是道长吗?”

宦湛琸目光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定止,道:“这位便是仙君,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

“没什么可了解的。”老妇连连摆手?:“就是妖祟作乱啊!”

定止开口:“可以请您讲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老妇人道:“我儿子啊,和人家因为生意上的纠纷吵了几句,本来他们都已经和解,谁知我儿子突然就暴跳如?雷,拿过旁边锄地的锄头就给了人家一铲子!”

她脸色有些哀痛:“仙君,您一定要想想办法救他啊……他杀了人被官府扣住,可我了解他,你问问周边的乡亲都了解他,他为人和善,根本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会杀人的性格啊!!”

定止道:“你再回忆一下,他暴起杀人前有没有什么异常?”

老妇沉思?片刻:“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哦对了,他杀人前也?就嘟囔了句‘你凭什么抢我的地盘’,之前他们明明都已经和解了啊。”

定止和宦湛琸对视一眼。

宦湛琸问:“再没有别的异样了吗?”

老妇人摇摇头。

“多谢。”宦湛琸道:“我们会尽力帮您查清的。”

从这户人家出来后,定止看了眼天色:“走吧,我们先回住处。”

宦湛琸道:“仙君,我觉得就是踉魍。”

“嗯。”定止道:“明日去问问其他几家的情况,如?果都与此一样,那就需要你们回天界查清禁术是否失盗。”

宦湛琸道:“好的。”

容晚来从一回到府邸就开始东张西望,定止知道他在找什么:“他应该明日便来了。”

“哦……”容晚来闷闷道:“他又在躲我。”

这回定止倒没有否认,他说:“他躲你才说明他在意你。”

“是吗?”容晚来道:“好奇怪啊,我喜欢一个人就会想一直粘着他。”

嗯。

定止心道,你一直都是如此。

他问:“天帝天后还好吗?”

“咦?”容晚来看他:“你认识我爸妈?”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变相告诉了定止自己是天界太子,可定止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像是很早便知道这个事实?般。

容晚来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当时在凡界时也不记得天界的事,不可能告诉这位仙君这个关系啊。

定止道:“我和天帝天后有一面之缘。”

容晚来点头:“他们都好着呢。”

天色渐晚,宦湛琸来问定止:“仙君,不知此地可有多余的住处,我与晚来没带钱,也?住不起客栈。”

定止道:“有。”

他问了府邸的主人,后者派人收拾出两间多余的客房,让侍者带他们过去。

定止有些恋恋不舍怀中的触感,却也知道他与现在的晚来并没有任何关系了,再者,宦湛琸是天界来的人,容遂得知此事后再从中作梗,是定止不愿意看见的。

容晚来丝毫没有察觉到定止情绪的变化,倒是在后者怀里带了一天,被他顺毛一直顺得很舒服,也?有些怀念。

小狐狸跳到宦湛琸怀里,朝定止挥挥爪子:“仙君晚安!”

定止道:“晚安。”

隔在两人中间被完全当作空气的宦湛琸:“……”

他果断抱着容晚来去了侍者安排的屋子。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继续拜访了发生事件的几户人家,大家的描述基本都是相同的,就算有不同之处,却也都符合踉魍的特征,指向性很是清晰了。

宦湛琸打算过几日便与容晚来返回天界。

这些天翎言虽然依着定止的话也?来了,但一天到晚就没干过正事,总是努力回避与容晚来的接触,也?很少和定止在同一个场合出现。

虽然定止给云瑶和府邸主人说了不要直呼他名,但翎言那边可能会穿帮,以防万一还是减少与他接触。

每次想到这里,容晚来就有些失落。

入夜,翎言把定止叫去了他的房间。

“我的好兄弟,你到底打算怎么办?”翎言深吸了口气:“难道我们要一直这样装下去,直到容晚来返回天界?那你和他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定止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轻:“我也?不知道。”

“你没想到会这么快与他再相见是吗?”

定止:“是。”

翎言一脸恨铁不成钢:“这才说明你与他的缘分未尽啊。”

定止叹了口气:“但我现在对此是无能为力。他完全没有之前的记忆,只是因为姬韵下的痴心蛊,所以惦记着要去调查一下‘定止’这个人,并没有多少感情在内。”

翎言道:“那就重新培养。他下凡渡劫一张白纸时你不是也与他重新培养出了感情。”

定止笑叹一声:“哪里还会有时间。”

翎言沉默了。

容晚来睡不着,便撺掇宦湛琸陪他去找吃的。

晚膳是和定止翎言一起吃的,容晚来觉得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应该保持住一个淑公狐狸的形象便没有多吃,于是这几日一到半夜就饿得要命。

宦湛琸习惯了小狐狸的闹腾,使了个法术隐去两人身形,而后抱着他走出屋子。

他们突然看见定止的屋子亮着光,隐隐有人在交谈。

容晚来突然抬起身子:“是师尊……”

“嗯。”

宦湛琸知道他说的师尊是另一人,当然他真正的师尊也?在其中。

“等一下。”容晚来道。

宦湛琸问:“怎么了?”

容晚来迟疑了片刻,慢吞吞道:“我想去听一听他们的谈话。我……不知道师尊对我到底是何种感情。虽然仙君一直说定止很喜欢我,但就我的观察,他压根不喜欢我……”

他肯定不喜欢你啊。

喜欢你的是你口中那位仙君。

宦湛琸心里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容晚来一旦过去偷听,定止的身份很可能就掩不住了。

平心而论,他是不想让容晚来知道定止就是定止的,渡劫前容晚来因为定止而伤害自己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抹也抹不去。

“算了吧。”宦湛琸出声:“他们也许在讲事情。”

容晚来道:“可是……我都下凡这么几天了,连定止的面都见不了几次。不行,湛琸,我要去确认一下他对我的感情,如?果完全没有,我就回去了,从此不会再想这个人。”

宦湛琸犹豫了一下。

不等他回话,容晚来直接跳了下去,用了屏息的仙术,而后跳上窗檐。

“哎!”宦湛琸连忙跟上了他。

定止就要往外?走,翎言突然伸手?拉住了他。

定止要挣脱,但翎言的劲儿很大。

两人僵持了片刻,定止叹了一口气:“罢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吧。”

翎言瞥了他一眼:“你可拉倒吧,上次你给我说这句话时明明你与晚来的姻缘线就没有断,我还以为你已经无?奈放弃了呢。”

然后他补充:“对了,现在也没有断。”

“嗯。”定止道:“那又如何,我也?只能听天由命。”

“这可不像你,我尊敬的月老殿下,当初被人欺骗引出姻缘线不得不作出修改时,你可是连月老职位都可以不要的,就为了保住了晚来的那段缘分。怎么,人家现在送到你面前来了,你又想放弃了?”

定止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什么?

月老?

容晚来听得一头雾水,他没有联想到自己在月老殿时莫名的心悸,而是满脑子都被他们话语里自己与这位仙君未尽的缘分占据。

宦湛琸却突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定止突然辞去月老职位的原因,那时两人那么恩爱,定止却突然间说走就走,抛下容晚来,甚至容晚来无数次去凡界找定止都没有找到。

现在,隐隐的,宦湛琸觉得那件事没这么简单。

“我先?走了。”定止道:“夜色不早,你也?早些休息。”

“定……”

定止没有回头。

翎言提高了音量:“定止!你还要骗晚来多久?”

——定止?

容晚来彻底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答应的加更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