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阳宫,清微院。

此时正值晌午,春和景明,暖阳毫不吝啬地洒落,万物都处在慵懒惬意的状态。

参天古树下有一白衣仙君闭目盘膝而坐,他的怀中卧了一只在小憩的纯白狐狸,脑袋枕在仙君的腿上,毛茸茸的尾巴自然垂落,整只狐狸睡得都快掉了下去。

仙君睁开了眼,抬手把狐狸往自己怀里轻轻推了推,小狐狸于是睡梦中腾出一只爪子,叠放在仙君的手心,而后满意地咂巴咂巴嘴,继续做他的美梦了。

仙君看着自己被霸占的右手,无奈一笑,不忍再弄醒小狐狸,索性任由他抱着去了。

此人便是浮阳宫的名誉长老,定止。

浮阳宫在仙道门派中颇具盛名,坐落于玄陇山上,每年前来此地参加新招及拜师求艺的人数不胜数,当然,不止是因为浮阳宫闻名遐迩的实力,而宫主翎言与名誉长老定止的美貌也早早便冠名天下。

玄陇山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越往上去越能感受到灵气四溢,修炼于此可以获得事半功倍的效果,然而自浮阳宫成立数千年,门下众多长老弟子,还未有几个真正登上过顶峰去。

一是实力不允许,但就算实力够了,宫主翎言也不会允许。

于是这恍若世外桃源般风景秀丽的山顶,便被定止一人独占了,连供他白吃白喝的翎言,前来造访都要提前告知一声。

未经允许能直接上山的,除了定止的三位弟子以外,还有就是一直跟在定止身边勉强算是他半个弟子的书童兼厨娘云瑶。

平日里,清微院便院如其名,总是一片宁静祥和,只有蝉鸣溪涧作响。

突然——

“容晚来!!”

“容——晚——来——!”

院外一个女孩由远逐近的喊声打破了此刻的安静,定止怀里的那只小狐狸耳朵尖尖动了动,慢吞吞睁开了眼。

他的眸色很好看,浅浅淡淡的蓝,晶莹透彻,似是从那被雨洗刷一尘不染的天空里摘了片颜色,映入其中。

不过此刻睡眼惺忪的,带着一丝迷茫望向头顶的定止。

定止唇角有一闪而过的淡笑,垂下眼问小狐狸:“又做坏事了?”

容晚来晃了晃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听到定止这个问题,有些心虚,把头埋进定止的衣袖间,露在外面的毛茸茸大尾巴却像是在传达着主人的心情般摇个不停。

定止立刻就明白了他确是又干了坏事。

“容晚来——!”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就在云瑶即将踏入院子之时,容晚来嗖得支棱起脑袋,四下看了看,而后后腿使劲,从定止怀里跳了出去。

一溜烟,跑没影儿。

他前脚溜走,云瑶后脚就走了进来,看到定止正在树下打坐时,她先是一愣,然后立刻行礼,小心翼翼道:“仙君好。我没想到仙君就在院子里,刚才喊声大了些,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仙君?”

没打扰到我,倒是吓走了你要找的那只小狐狸。

定止平淡道:“无碍。”

“哦。”云瑶吐了吐舌头,把手中端的瓦罐和白瓷碗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语气有些不好意思:“仙君……我午饭已经给您做好了,但是一不留神又被容晚来偷吃完了,我只能去找宫主的膳房借了些食材来先简单煲了这道汤,剩下的还在做,您要不凑合一下?”

“容晚来?”

定止抬眸,面色不改:“你见到他了么?”

云瑶摇头:“我正在找他,本来今天给他准备的烧鸡就已经是双份的了,结果他又把给您和您弟子的饭都偷吃完了,我生怕他积食吃出什么病来。仙君您要是见到他了记得留意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好。”定止道。

“那我先走了。”云瑶朝定止挥挥手,转身走出了院子。

刚拐过门廊,她又嗖得跑了回去,顺着院前的大树蹭蹭蹭爬了上去,从墙头小心翼翼探了半只脑袋出来。

定止旁边的那颗大树上,平白垂落了一只毛茸茸的尾巴,还一晃一晃的,很是惬意。

刚刚她就注意到了仙君衣袖间的一缕白毛,果然,容晚来就藏在仙君的院子。

她找遍了所有地方都不见狐狸影儿,仙君还帮着这小狐狸撒谎!

云瑶心里嘀咕了句,就要跳下树回去继续做饭时,目光突然又落回了定止的身上。

下一秒,她骤然瞪大了眼,气得差点没站稳,从树上给栽下去。

——就见定止刚揭开瓦罐的盖子,容晚来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顺着定止的后背爬上了他的肩,前脚晃晃悠悠踩上他的胳膊,脑袋凑到了瓦罐跟前,鼻尖一耸一耸的。

容晚来似乎也知道吃别人的东西前该给主人说一声,于是扭过了头,对着定止眨巴眨巴眼。

眼底满是委屈,让人不忍心拒绝。

不过定止本来也没想着拒绝,把盖子放在一旁,对容晚来道:“慢点吃,烫。”

容晚来尾巴开心得一甩,蹭得定止头还往边儿侧了侧,而后他跃到了桌上,舌头卷过一口汤就送入嘴里。

——立刻就被烫得“嗷呜”了一声。

定止无奈道:“都说了让你慢点儿喝,饿成这个样子还以为我们浮阳宫虐待人呢。”

不过是只狐狸而已,什么叫虐待人。

云瑶心里嘀咕,为了这只狐狸,明明是他们人都被虐待了,饿得吃不上饭。

鸡汤太烫,容晚来半天喝不进口,急得在石桌上打转。

片刻后,他跳进定止的怀里,仰着脑袋眼巴巴望向他。

定止明白了,抬手在狐狸脑袋摸了摸,而后拿起筷子,先从内夹出了几块鸡肉,把碗递到唇边细心吹了起来。

容晚来的目光就一直黏在碗上面,尾巴来回晃悠着。

定止浅尝了一口温度,已经不烫了,便把碗送到容晚来脑袋跟前。

容晚来开心地“嗷呜”了一声,先是伸出舌头在定止手背舔了舔以示感谢,而后叼起鸡肉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定止淡淡一笑,目光在被容晚来舔过的地方停留片刻,而后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给他顺毛。

云瑶看得眼都直了。

世人皆知,浮阳宫的名誉长老定止,容貌俊美,仙术高超,却总是深居简出,平日永远以一副淡漠的模样示人,从来无悲无喜,像是万事万物都无法引起他情绪的波动。

这……这千金难买的笑居然是对着一只狐狸!

她又开始怀疑人生了。

——前不久仙君下山时抱回来了一只狐狸,起先云瑶以为这又是哪里妖狐祸世被定止收服了来,可后来这狐狸的模样又不像是妖狐,翎言来问,定止回道是只仙狐。

云瑶就猜估计是仙君嫌院子太过冷清,想找只宠物来陪他,适逢下山办事,便顺了只仙狐回来。

可渐渐的,来访过清微院的所有人都察觉出来定止待这只狐狸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情,像是……

云瑶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定止对他太过宠溺。

不过这狐狸也颇通人性,平日就爱黏着定止,在他面前极其乖巧,又是撒娇娇又是求摸摸的,然而外人一旦想碰他,立刻就会炸毛,凶得不行。

至于为什么给他取名容晚来,小狐狸住进清微院的第二日,适逢定止练字,他跳上书桌在“晚来天欲雪”这句诗的前两字上盖了个爪爪印,从此定止就喊他“容晚来”。

“云瑶?”

突然一个声音从树下响起,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云瑶被吓得一个激灵,一个没站稳就摔了下来。

刚才出声的男子立刻上前来接住了她,语气有一丝责怪:“你现在胆这么肥啊,还敢偷看师尊的院子?”

云瑶看清楚了来人,被抓包的羞愧瞬间就消失了,嗔怒叉腰道:“都怪你把我吓了一跳,不然我怎么会掉下来!哼,要是我被仙君发现了,也是你的原因!”

来者是定止的三弟子,赫连尘,因为拜入定止师门比云瑶开始给定止当厨娘的时间更晚,性格又比较不拘小节,云瑶与他关系很好,说话便没什么遮拦。

她问道:“你找仙君有事吗?”

“对。”赫连尘点头:“山下又有妖物造祸,情况比较复杂,二长老托我来向师尊汇报一声。”

“仙君又要下山了啊……”云瑶嘀咕。

赫连尘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是吧,你不会对师尊产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百年来师尊对旁人的态度就没有亲近过,你……”

云瑶连忙捂住了他的嘴:“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是怕仙君下山又会再抱回来一只狐狸,容晚来这一只都够我们折腾了。诶对了,你的午饭没有了。”

赫连尘瞪大了眼:“啊?为什么?”

“看够了就回去做饭吧。”

院内突然传来一句清淡的声音,门外两人齐齐一惊,立刻住了嘴。

云瑶痛苦地挤了下眼,朝院内干脆利落地道了一声“遵命”,给赫连尘摆摆手后跑走了。

赫连尘摸了摸鼻子,转身踏入了院子。

“师尊。”

他抱拳,恭敬行礼。

定止边给容晚来顺毛,边道:“山下出什么事了?”

赫连尘立刻回道:“师尊你还记不记得约莫大半年前,抚安镇新郎官在成亲当夜频造鬼怪附身的事件?”

定止道:“记得。”

“当时我是跟二长老一起下山处理的,二长老打伤了附身的妖却被她逃掉了,谁知这两个月她又回来报仇了!”

“妖未除,为何不与我说?”

定止的语气毫无波澜,却听得赫连尘脸一红,有些惭愧。

他不好意思道:“二长老重创了她,我和二长老在抚安镇盯了好久也没见她再出来作妖,就以为此事已经了结便回到了宫中。”

“有查清楚是什么妖?”

赫连尘摇了摇头:“像凿齿却又未伤人命,有妖气所以不是鬼魂作祟,我们那日还没有查清楚她便逃走了。”

“嗯。”定止道:“这次是什么情况?”

赫连尘回道:“前来浮阳宫寻求帮助的是抚安镇的谢家,谢家女儿两日前成亲,亲戚朋友把她与新郎官送入洞房,然而半个时辰之后,洞房内突然传出一声惨叫,他们急急冲进去,就见新娘蜷缩在床边满眼惊恐,她的面前,新郎官像根木头一样僵硬杵在那里,眼白翻出,皮肤发紫,口里留黑血,发出‘桀桀’的怪笑,像是中了邪一般。”

他接着道:“之前新郎被附身却都没有死亡,第二日便恢复正常也记不得被附身时的事情了,然而这次却是彻彻底底死掉了,死状还如此凄惨。”

定止道:“你说之前没有出人命,这次却出了。你如何确定是之前那一只妖?”

“二长老已经下山了,感受了相同的妖气,他觉得自己可能处理不了,便托我给您汇报一声。”

“知道了。”定止道:“明日我便同你一起下山。”

“好的师尊。”

赫连尘看了看定止怀里吃饱喝足打盹的容晚来,迟疑了一下,开口:“师尊需要我找人帮你照顾晚来吗?”

定止手下动作一顿,一人一狐同时抬起头望向了赫连尘。

赫连尘莫名就觉得自己被一只小狐狸凶到了。

“无妨。”

定止抬手抚上容晚来的脑袋,后者一秒从呲牙咧嘴变为了乖巧温顺,在定止掌心蹭了蹭,又满意地窝回了他的怀中。

“晚来与我们一同前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