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溪低下头不说话,心口有些痛。卫溪是个敏感的人,谭允文怎么对他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虽然很高兴谭允文对他爱护有加,但是,谭允文像对待小孩儿一般地待他,还是让他有些闷。

 不能否认,卫溪突然觉得周延说的话都是正确的。卫溪的沉默,让车里一下子静下来,本就不大的空间顿时显得压抑。周延望着卫溪低下的头,觉得他露出来的脖颈特别纤细,让人感觉他这个人也异常脆弱惹人爱怜。

 在知道谭允文和卫溪的父子关系,又知道两人的情人关系的时候,周延便是将卫溪放在需要人保护的受害人一方的,卫溪和谭允文这两人,他一开始就是偏向于卫溪,而卫溪此时的脆弱,更是将他的大男人的保护欲引到了极点。

 “你不想去查一查吗,你的身世情况?”周延觉得自己有义务将卫溪带出泥潭。周延去向周杉问了卫溪的身世,周杉只说了个大概,周延便也只知道了大概,他以为卫溪对自己的身世是很想了解的,所以,才这样问。

 卫溪抬起头警惕的望向周延,周延这般问,说明周延知道他的身世不一般,而且很不光彩了。周延被卫溪这样望着,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周延一副悔恨的样子让卫溪皱紧了眉头,他在心里发苦,然后安慰自己说,那样的身世不是自己的错。

 “我也不是故意知道的,既然知道了,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周延站在保护者的位置,守不住嘴地就想说出对于卫溪惊心动魄的内幕。

 “我不想听,不想听!”卫溪身体有些发抖,突然气急败坏地说道。卫溪的态度让周延心里不舒服,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说道:“把门带好,我开车了。”卫溪神情有些恍惚,没有听到一般,周延将抓住他的手拿开了,他便推开门突然冲下了车。

 周延开车绝对是无视交通安全的,车门没有关他就已经将车启动,卫溪在车已经开动的情况下冲出车去,差一点就摔倒,没有摔倒,却被飞速骑过来的自行车吓得退一步摔倒在地。

 周延大骂一声,停下车去追卫溪,卫溪已经爬起来跑掉了。周延有些懊恼,他怀疑卫溪是不是已经猜到结果了,所以才要逃掉。毕竟不放心,周延只好开车朝卫溪跑掉的方向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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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延的带有强烈暗示性的话语,让卫溪不得不将它展开,想到其中的各种可能性。卫溪有些茫然,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已近午夜,路上没有多少人,只有路灯寂寞冰冷的亮着,路边的常青树在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声音,近乎呜咽,树影随风乱晃着,凄清寂寞的感觉袭遍卫溪的全身,他有些痛苦地在树下蹲下身体,将头埋在膝盖里。

 卫溪紧紧地蜷缩起身体,好像这样脑子里那些不断冒出来的记忆和想法就可以被排除在身体之外,再也不能侵袭他。

 在两人还没有确定关系的时候,谭允文对自己那么好,而且从不求回报,卫溪原来以为是谭允文也对他有意思,没有过父母关爱的卫溪并不知道别人家里的父母是怎么对待孩子的,他无法将谭允文的行为定位在家长上面,他不知道谭允文的行为是对孩子的关爱。

 再说,一个从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哪里能想象会有一个如此优秀,一个恍如天人的父亲呢。在卫溪的心里,他的父亲的形象,已经被定位在了一个强奸良家女子的奸恶之徒上。

 卫溪从没有想过,也不可能会想到,谭允文可能是他的父亲,那样想着都是不可能的。假如说谭允文是他那从不知原型的父亲,卫溪不相信,他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凑巧的事情,他不相信一切这么荒唐。

 是的,不可能!他不相信!但是,周延不会无缘无故说那样的暗示的话,周延是知道他的身世的,那么周延是怎么知道的呢。卫溪觉得自己的头很痛。那次和谭允文的谈话,突然清晰地出现在卫溪脑海里。

 “其实,我是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你来给诗思做家教,我让人去查了一下你,现在,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意愿…我…”

 “我能问问你对你父亲的看法吗?”“你没想过要找到他吗?要是我可以让你找到你父亲…”谭允文是个商人,又不是专做慈善事业的,为什么要帮一个小小的家庭教师找父亲?

 卫溪清楚的记得是从那次之后,谭允文就对他突然好起来了,原来客气疏远的眼神变得温柔疼爱,给他一切他需要的东西,原来还让他不要过分接近谭诗思,暑假时却留他在家里住…是啊,这些都说不过去。

 而且,在这之前,卫溪到医院去看谭诗思,周杉免费让他去做全身检查,他和周杉又没有关系,别人凭什么要对他那样好。

 卫溪很迷茫,眼中开始充水,他其实是已经开始相信,相信周延的暗示。卫溪紧紧搂住双膝,渐渐坐到了地上。从小到大的经历本就让他不够开朗,而且没有多少自信。

 渐渐地,自卑开始涌上来,他觉得自己本来就没有多大魅力,什么方面都不够好,长相不够俊美,身材也不够好,能力不够出众,不够善解人意,人也幼稚,没有社会经验,甚至床上功夫连谈都谈不上有…;谭允文是那样优秀,有钱又有长相气质,有品位,有修养,有地位,生活习惯良好,人又温柔,他怎么可能是因为看上自己然后对自己好呢。

 自卑的情绪将卫溪淹没了,他只是在想谭允文并不爱他,只是在对待一个孩子而已。谭允文有谭诗思,他对谭诗思也是那样好的,假如他在别处也有别的孩子,那么,他也是像对自己一样对待那个孩子的,说不定还会更好。

 渐渐的,泪水已经将膝盖打湿了,卫溪坐在地上,悲伤地无法自已。他没有想过,要是他是谭允文的孩子,他要是能得到谭允文的承认,那么他可以继承谭允文的部分财产,那是他这辈子也无法得到的庞大的资产;

 他没有想过,要是他是谭允文的孩子,他作为儿子是能一辈子和谭允文在一起的,而不是他原来预想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一段时间,留下供一辈子回味的回忆就行;

 他也没有想到,要是他是谭允文的孩子,他对谭允文的爱已经是乱伦,是不被任何人容忍与接受的。他只是陷在谭允文不爱他的悲伤和恐惧里,在这个假设里,他就已经爬不出来了。

 那些道德压力,悖德乱伦的社会压力,并不能胜过谭允文不爱他带给他的伤害和悲伤。卫溪在树的阴影里,周延开着车看过去,没有注意到就开车走了,一路上没有找到人,给卫溪打手机也没有人接,想着卫溪是不是已经回去了,他又开车去谭允文的公寓,门铃按了好些遍,敲门敲得咚咚响,里面没有一点回应。

 下楼问了楼管,楼管说没有看到卫溪回来。他这才觉得自己犯了大错,但是,他也没有想到卫溪就那样聪明,他什么都没有说呢,卫溪就能猜到事情。

 深秋夜风刺骨,卫溪全身已经冷僵硬了,但是,他不想动,就保持那个姿势继续在那里坐着。路上原来还有几个行人,他们虽然看到卫溪,但也只是觉得这人可能是个疯子,或是流浪汉,大家都绕行了。

 夜越来越深,路上渐渐就没有了行人,大道上要过很久才会飞速开过一辆车。孤寂凄清的夜里,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卫溪抬起头来看看周围,有些彷徨,他不知道该到哪里去。腿已经麻了,整个人冷得打颤,卫溪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又坐下去揉腿。

 眼睛红肿,脸上泪痕一道道,卫溪在清冷的路上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前面出现了三五成群的几个酒鬼,嘴里骂骂咧咧,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和他相向而来。

 卫溪心中如死潭,眼中带死灰,无所顾忌地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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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俱寂,唯我一人。哀莫大于心死的时候,人也许就是这种状态了。卫溪就当别人不存在一般,从他们身边缓缓走过。

 本来是没有什么事情的,卫溪也没有故意惹上麻烦的意思,都要和相向而来的人走开了,却被一股大力一下子带得趔趄了一步,差点没站稳就摔倒。卫溪心里伤痛,也不在乎这点事情,站稳了又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就被人从后面拉住了手臂。

 “喂,你撞了人道歉都不说就走,是不是太不把我们哥们当回事了!”对方说话还算清楚,红着脸,吐出的气息全是酒气。虽然卫溪一点错都没有,对方完全是无事生非,但是,和酒鬼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卫溪轻皱了眉头,低头说道:“对不起!”

 对方没想到遇到的是个胆小鬼,大伙儿都笑了,那还拉扯着卫溪的人讥讽着笑道:“让你道歉你就道歉啊!真听话!我们哥们没钱了,离公寓还远,你去找俩车来把我们载回去!去!”

 卫溪晚上喝了酒,东西吃得油腻,心里厌烦就一阵犯恶心,加上被夜风吹了两三个小时,头脑昏昏沉沉还发痛,被那醉酒的男人一推攘就胃翻腾了起来,马上捂着嘴到一边树下大吐特吐起来。

 他这一吐不要紧,那一堆醉鬼看到有人吐了,加上顺风吹来那呕吐物酸腐的味道,都一阵犯恶心,纷纷到路边树下或是花坛里吐起来。

 卫溪站起来的时候,没想到居然有人守在他旁边给他递了一张面纸。卫溪有些恍惚,那递过来方方正正的纸张和谭允文递到他面前的男士手巾重叠了,他抬起头,轻轻呼唤了一声:“允文!”

 面前的人清秀的泛着红晕的脸庞,水盈盈的带着迷离的光的大眼睛,欲说还羞半张的唇瓣,让于彦看呆了。他轻咳了一声,唤回了自己的神智,也把卫溪的神智唤了回来:“擦擦嘴吧!”

 卫溪没有接于彦递到面前的纸巾,而是毫不在乎的用衣袖擦了擦。通过眼前人红肿的眼睛,于彦断定这也是一个伤心人。看面前人的长相,看起来还是中学生的样子,身上衣服都是不显山露水但是绝对是名家设计,世上只此一件的非凡品,看他小小年纪这么晚了还在路上游荡,想也不是什么好小孩儿,于彦原来还想着夜深人静月黑风高打劫他这个看起来很好欺负在外游荡的富家小孩儿,让他出钱叫辆的士把一群哥们载回去,现在看面前的人就是只可怜的小兔子,他也打劫不下心了。

 卫溪擦了嘴看到对方还保持着伸手递纸巾的样子,就觉得过意不去,还是伸手将他手中的纸巾接了,低头说道:“谢谢!”

 “不用谢!”于彦看对方好教养,便有些扭捏,最后还是说道:“你也看到了,在酒吧喝酒把钱喝光了,手机手表都给做了抵押,出来想拦辆车也没人愿载,你若是信得过我,就留个联系方式,帮我们叫辆车,付一下车钱,之后我把钱还你。”

 卫溪愣愣地看着于彦,听他说完了便点了头,他原来还以为这一群人都是混混的,没想到道理也是可以说得通。一群人吐完了,站在路上拦车,此时已经凌晨两点多,拦辆出租也困难。

 幸好来了一辆载客面包车,司机看这一群人除了卫溪,都打扮地诡异异常,要入冬了,还有两个穿着露脐装,大男人的,耳朵上打了一大排耳洞,带着耳环,还有人鼻子上也穿了孔,带着鼻环,还以为自己是牛魔王呢!

 那司机看这一群人这样,想着现在大半夜的就不愿意载了,他是跑长途的,这是去汽车站接三点钟到的乘客,要是把这一群人载了,说不定他们不给钱,他还要耽误了三点钟的生意。

 卫溪回头看了看这一群人,看到司机脸上的为难,也猜到了司机的想法。卫溪并没有助人为乐的精神,只是递给他纸巾的大哥让他感动,他想能帮就帮了吧!

 于是,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对司机说道:“叔叔,你就载了吧!你看这天这么冷,在路上走着也可怜,我们可以先给钱了再上车,你看成吗?”

 那司机就对卫溪印象好些,至少看穿着是个正经学生,听卫溪哀求,便勉为其难地点了头:“那行吧,行吧!”对方一共五个人,挤在面包车里。卫溪拿出钱来给了司机,司机要价是两百,卫溪付了两百二。